第66章 唐武宗灭佛
会昌三年(843),潞州(今山西长治)传来异动。就在唐武宗集中精力对付仇士良时,昭义军节度使刘从谏病死了。
刘从谏是前任昭义军节度使刘悟的儿子,早年随父起兵斩杀平卢节度使李师道。后来刘悟得朝廷嘉奖,当上昭义军节度使后,他又帮乃父经营藩镇,并在刘悟去世后,效仿成德、魏博、幽州军镇的世袭制度,自领留后,自掌兵权。刘从谏向来与宰相王涯交好,在后者的影响下,他前半生忠于朝廷。但自从仇士良在“甘露之变”中将王涯列入郑注、李训一党杀害后,他便彻底与朝廷为敌,临终前还特地嘱咐侄子刘稹继承昭义军祖业。
刘从谏死后,刘稹秘不发丧,自立为新任昭义军节度使,并派人前去长安求唐武宗派御医。同时逼令监军宦官崔士康向朝廷奏报刘从谏病重,要求朝廷准许他自领留后,管理藩镇的日常事务。由于刘稹使用的这一套“方案”,刘从谏当年自领昭义军节度使时也用过,因此,朝廷很快意识到昭义军镇有变。
唐武宗当政时期,藩镇节度使但凡有独立之心的,基本都已独立。像刘稹这种铁了心要割据一方的,只要唐朝皇帝点头,一切都水到渠成。可这回唐武宗想硬气一把。
接到朝廷的奏报后,唐武宗假装不知刘氏家族的别有用心,先派宦官解朝政带着御医前去问疾,过几日再就刘稹升职加薪一事给昭义军发圣旨:“(朕)恐从谏疾未平,宜且就东都(洛阳)疗之;俟稍瘳,别有任使。仍遣稹入朝,必厚加官爵。”
这下,可把刘稹整不会了。
事实上,他根本没有造反之心,只不过想借伯父刘从谏之死尽快完成昭义军节度使一职的内部传承。他也料定唐武宗会像中晚唐其他文弱的皇帝一样,只是派宦官过来走走流程、意思意思,就承认了既定事实。可他却没想到,唐武宗这回做了两手准备。
解朝政还在路上,唐武宗又派了一路特使直赴潞州。到了地方,特使当着军中将士的面,宣读唐武宗圣旨,要求刘氏众人随刘稹入京觐见。刘稹尴尬极了,他不敢“受敕命”,又不知如何圆谎,便只能将特使晾在营外。
在这种进退两难的情形下,对于刘稹而言,拥兵自立反倒成了最理性的选择。
问题又抛回给了唐武宗。说实话,要不要围剿刘稹,他也没有主意。此时,他手中仅有一支稍微听话点的神策军。一旦与昭义军开战受挫,不仅会让他丧失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威信,更有可能引发其他自立的藩镇对长安群起而攻之,酿成第二次“安史之乱”亦未可知。
不巧的是,昭义军叛变前夕,唐朝边境还发生了一件大事——回鹘汗国灭亡,回鹘残部内迁。
在安史之乱中,回鹘曾多次派兵协助唐朝平叛。尽管此后因为唐朝式微,回鹘曾多次借机欺负唐朝,但总体来说,对于大唐帝国的重建,回鹘算是出力颇多的族群。回鹘内迁,按道理唐武宗应该表示欢迎,可此番内迁的回鹘部落实在太多,单是主力部队就囊括了回鹘的27个部落,其中将近一半的回鹘部众都是过去回鹘汗国乌介可汗的亲属部队。他们的诉求也十分明确,希望唐武宗借兵给回鹘复国。而这显然超出了唐朝军队维持边境防务的能力,故唐武宗接到边疆的奏报后,只是派员前往边塞,招抚赈济回鹘南下各部,并规劝他们听从乌介可汗的领导。仅此而已,并未派出一兵一卒。
眼见得不到唐朝政府的正面协助,乌介可汗勃然大怒,率兵造反。还好卢龙节度使张仲武出兵围剿,回鹘残部才未在唐朝边塞掀起更大的风波。
内外都不安稳,要不要出兵围剿刘稹,问题变得十分棘手。
面对唐武宗的问策,“李党”大臣虽然多数与李德裕进退一致,但在面对生死攸关的国家问题时,却都做起了缩头乌龟,认为:“回鹘余烬未灭,边鄙犹须警备,复讨泽潞,国力不支,请以刘稹权知军事。”
好在李德裕坚挺住了,他向唐武宗进言道:“敬宗不恤国务,宰相又无远略,刘悟之死,因循以授从谏。从谏跋扈难制,累上表迫胁朝廷。今垂死之际,复以兵权擅付竖子。朝廷若又因而授之,则四方诸镇谁不思效其所为,天子威令不复行矣!”
唐武宗追问李德裕,有何具体应对方案?
李德裕说,刘从谏、刘稹这套秘不发丧的操作,都是学魏博、成德、卢龙三镇独立时的把戏。眼下,只要不令刘稹与这三镇结为同盟,昭义军的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接着,李德裕又给唐武宗支招,让他下圣旨公开承认三镇节度使世袭,再告诉三镇节度使,朝廷准备出兵攻打昭义,但并不打算攻打太行山以东的邢州(今河北邢台)、洺州(今河北永年)、磁州(今河北邯郸)三地,所以想请他们帮忙出兵,只要打下来,就归他们军镇所有。这样,将三地作为诱饵,他们的积极性可不比神策军还高?
尽管李德裕的方法引起后世儒士的非议,但对于当时的唐朝而言,这个方法绝对是奏效的。圣旨既下,魏博、成德两路大军就兴高采烈地开赴邢、洺,将刘稹死死地压在昭义镇中。
另一方面,魏博、成德、卢龙等河朔三镇原先就因割据而与朝廷互不对付,经过此次“合作”,反倒消除了积怨,此后,河朔三镇节度使更愿意以“听调不听宣”的形式,与朝廷维持着相对和谐的从属局面。
随着帝位逐渐稳固下来,唐武宗总算可以憧憬一下“中兴”的画面了,但长安城内却突然流传起一则奇怪的谶言,内容是:“李氏十八子昌运方尽,便有黑衣天子理国。”
黑衣者,即僧人也。“十八子”,则又与李唐国姓相合。至于“昌运方尽”,既可以看作是唐朝昌盛之国运将尽,也可以解读为唐武宗会昌时代即将终结。无论何种情况,这则谶言都预示着唐武宗的帝运将尽,佛门将有“圣天子”横空出世。
唐武宗对此惶恐不安,唐朝的寺僧们就跟着遭殃了。
会昌五年(845)四月,唐武宗下令拆毁全国寺庙。随后,他又规定帝都长安只能保留4座寺庙,每寺留僧10人,洛阳留2寺,其余节度使治州只能各州留1寺,而刺史所在州则一寺不留。全国僧尼皆令还俗,所有废寺铜铸的佛像、钟磬等全部销熔铸钱,铁铸的则交本州销铸为农具。由于这次“灭佛”事件对唐朝乃至中国佛教史都产生了深远影响,所以后世将其称作“会昌法难”或“唐武宗灭佛”。
事实上,灭佛之事并非唐武宗冲动之下作出的决定。
在“会昌法难”开始前,他就已经“偏信道教,憎嫉佛法”。早在颖王时代,他便借着宗室身份,常常跑进宫内与道士赵归真论法。那时,赵归真是唐敬宗身边的首席道士,道法精湛。即位为帝后,他又第一时间召道士八十一人入禁中,“于三殿(长安大明宫麟德殿)修金箓道场”,并亲自拜赵归真为师,与他“于九天坛亲受法箓”。透过这层关系,赵归真有更多的机会在皇帝面前诋毁佛教,“言非中国之教,蠹耗生灵,尽宜除去”。每及此时,唐武宗总是点头称是,并表示:“我高祖、太宗,以武定祸乱,以文理华夏,执此二柄,足以经邦,岂可以区区西方之教,与我抗衡哉?”
为了彰显对佛、道二教的一视同仁,早在唐初实行均田制时,唐朝法律就有“凡道士给田三十亩,女冠田二十亩,僧尼亦如之”的规定。此后,大量的人丁、土地被纳入寺院私有,直接造成唐朝税源的减少。这在太平盛世时问题不大,可唐武宗亲政时,唐王朝已被“安史之乱”“藩镇割据”“宦官当权”这三场乱象折腾得半死不活,在此情况下,削平“寺院经济”似乎也是拯救大唐的一剂猛药。
于是唐武宗推行“灭佛”政策,下诏把全国佛寺拆了。
这可把天下僧尼急坏了。在江南,有座寺庙的和尚担心佛像被毁,于是想到一个法子,他们将大殿中的佛像抬下来,加上冠巾,送到附近的道观,请道士们保管。道士们二话不说,仗义相助,将佛像暂留寺中,对外宣称这是一尊“老子像”。
不久后,道观的香客察觉其中端倪,在这尊伪装成老子的佛像旁题诗:“赤土坡头古寺基,老君元是一牟尼。时难只得同香火,莫信他人说是非。”这是说,大家都知道这尊像是怎么回事,但仍对其照拜不误,不管是什么像,灵验就行。
唐武宗灭佛后,大量僧侣、奴婢无处可去,朝廷便将他们编回原籍,充作国家“两税户”,并给还俗寺僧提供两条出路:当兵或种田。只要寺僧同意回乡种田,朝廷便无偿给他们每人发放十亩良田,让他们按时耕种,按时交税。
“会昌灭佛”后,唐朝国库收入暴涨。截至会昌五年秋,官方统计数据显示,全国共计税户4955151户,纳税人数比“元和中兴”时期增长了两倍多,堪称是安史之乱以来唐朝国力最盛时刻。
可是,谶言里边提及的“黑衣天子理国”,还是在唐武宗心里埋下了恐惧的种子。他执着地认为,黑衣天子要推翻他的统治,前提是“李氏十八子昌运方尽”,而只要他自己长生不老,谶言不就不攻自破了?
于是为了长生不老,他一头栽进了赵归真的炼丹延寿计划中。
众所周知,在唐武宗之前,唐朝历代君主普遍有服食丹药的经历。其中,太宗、宪宗、穆宗、敬宗还因服食丹药过量致死。唐武宗是宪宗之孙、穆宗之子、敬宗之弟,先帝们相继暴毙,他当然有所耳闻,又怎会轻易重蹈覆辙?
赵归真总有办法。他告诉唐武宗,仙人与凡胎不同,成仙就要“脱胎换骨”,所以服食了丹药,身体不适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