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婚后 讨价还价的玫瑰 下
五月的东北小城依旧寒冷，尤其是夜间，她穿着淡淡的粉红色的裙子，使她看起来显得端庄，对于穿破了洞的牛仔裤的记忆——已经是个很纯粹的记忆了。
她在穿衣镜前打量自己，她是个少妇了，她的身子骨依旧单薄，似乎他的爱没能把她滋养。她的腹部也还平坦，她恍惚地想，生个孩子吧，可这念头一出现马上被她驱出脑海。年纪轻轻的谁去找那份罪受？
她以为晚饭可以到外面吃的，在浪漫的西餐厅，整个餐厅都是点燃的蜡烛——嗯，这好像不太可能。那就他们那张桌点一支蜡烛，桌上还插着一支带露的玫瑰花，呵，这样就够浪漫了！今天是她的生日，她委实不愿被困在饭前的柴米油盐和饭后的锅碗瓢盆之中难以脱身，成堆的脏衣服、床单被罩和成叠待洗的碗筷。永远也做不完的家务越来越像一副沉重的枷锁，锁住她的脖子于无形中，让她无法喘息。
“我来吧。”她说。
纪刚看了她一眼，她已换回居家服，“为什么不穿刚才那套裙子？”
那套裙子是纪刚为她挑选的，纪刚说她长得秀气，穿淡粉色的会好看些。
“在家里就将就点吧，再说我不想让它沾上油烟。”她挽起袖子。
“你去吧，”纪刚拿起刀切菜，“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应该坐享其成。”
纪刚忙碌着，而她似乎一点也插不上手，便又回到沙发上，打开电视。她的眼睛盯着屏幕，脑子里想的却是下午和Sun通电话的事。
Sun说她的头脑反应迟钝了。那么以前她的反应应该是很敏捷的。爱情会让一个人的智商下降到零，婚姻是不是也会让一个人变笨？但爱情总是充满幻想和激情的东西，而婚姻，就像一潭死水，你不丢下石子它是不会溅起水滴的，或者，只有当风掠过水面，才会激起涟漪？
她的婚姻太平淡了，每天就是跟柴米油盐锅碗瓢盆打交道，六十平方米的空间就是她的世界。这个世界里头除了他就是一部电视，而墙上的一面钟，见证了她的存在。
纪刚往客厅端饭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赶紧起身帮忙。
一桌子菜倒还丰盛。纪刚像变魔术地从桌子底下摸出一瓶葡萄酒，斟了半杯，举杯向她祝贺。
她感觉自己像台机器，机械地举杯，机械地把酒倒进嘴里，机械地放下杯子，机械地拿起筷子，机械地夹起菜送进嘴里，机械地用牙齿上下咀嚼……
她的眼前开始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画面：
李玉米骑着脚踏车穿过人行道往图书馆去；
李玉米和朋友坐在一间格调高雅的咖啡厅聆听琴声高山流水；
李玉米穿着破了洞的牛仔裤在城市逛得灰头土脸，脸上带着满不在乎的表情；
李玉米在镜头前摆着自以为酷的POSE，嘴里嚷着“青春是用来挥霍的”；
李玉米和培训班的同学翘课逃到夜市吃烤羊肉串，吃得两手和腮帮子油腻腻的，相视大笑；
李玉米泡在网吧里跟天南海北的网友在论坛上打口水战……
李玉米在厨房里炒菜，待锅烧热，便往锅里倒油，待油热了，她就把切好的菜倒进锅里，然后用锅铲搅拌起来，一边搅拌一边往锅里添加各种调味品，待菜熟了，盛盘；
李玉米在厨房里涮锅洗碗，先是往水池里倒了洗洁精，然后取下洗碗巾，碗里碗外仔仔细细地洗，洗了碗就洗筷子，筷子放在两掌间搓得“嚓嚓”响，然后把水放掉，再放进一池干净的水，漂了一遍，又放掉，放进干净的水，再漂一遍，最后把洗好的碗筷放入碗柜；
李玉米蹲在地上洗衣服，先是放了些许洗衣粉，泡上约十分钟，然后一件一件地搓洗。衣领和袖子总是比较脏，这个时候她就涂上去污力强的领袖膏，又搓又揉，洗完一件又洗另一件，一件一件地洗好。然后放掉污水，再放进干净的水，一件一件地漂，漂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她认为干净为止，然后她打开窗户，撑开室外晾衣架，把衣服一件一件地从窗户伸出去挂好……
一顿饭就这样草草地吃完了，两个人合力涮洗了碗筷。纪刚见玉米人在饭桌上，却心不在焉，老是走神，想是她一个人呆在家里闷坏了，便提议到外面走走。
这个提议倒是很合玉米的心意，所以她很高兴地回到房间，又换回原先那套粉红色的裙子，敞开的衣领，露出一截雪白的脖子，戴一条精致的白金项链，钻石链坠的指向引人遐思无限。
见纪刚“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看，玉米的脸一下红到耳根。
纪刚好笑地轻轻掐了一下她的脸。像是回到他们新婚的时候，一切温馨而又浪漫。
小两口挽着胳膊走下楼，纪刚用女式摩托带她去市区，一路上她都一只手扶着车一只手抱住他的腰，一边脸颊贴在他厚实的背上，就像他们刚结婚那时。
小摩托在街上逛了几圈，纪刚找了一处地方停好车，两人手拉手地逛夜市，在人群中钻来钻去。远远的，看到前边有处烧烤，一个头戴花帽的小伙子身着维吾尔服饰用他那特有的口音大声吆喝“切糕”。玉米便嚷着要吃烤鸡翅。纪刚看着她，那套裙子的主人本该是坐在咖啡厅悠闲地品着咖啡或者在某个布置考究的餐厅漫不经心地用餐……
玉米不待他点头，便拉着他到了烧烤处，要了两支烤鸡翅。因为等待时间长，纪刚去另一个摊位买了煎豆腐、烤肠和烤丸子。
逛完夜市，玉米收获了一些叮叮当当的小玩意儿。两人便嘻笑着往停车处走去，准备回家。突然冒出一个小孩，拦住他们，举着一把玫瑰花哀求纪刚说：“大哥哥，买朵花送给女朋友吧？”
纪刚说“不买”，拉着玉米闪到一边去。那小孩紧走几步，一下子又拦住他。纪刚只好问：“一枝多少钱？”
“十五块。”
“不要！太贵了！”纪刚一口回绝，往一边闪开。但不管他怎么躲闪，那小孩总能蹿到他跟前。纪刚拖着玉米往前钻，小孩急了，一把抱住他的腿，一定要他买下一枝花。
僵持了一会，纪刚见逃脱不掉，便口气生硬地说：“五块！要就来，不要拉倒！”
小孩扁着嘴，一副心痛的样子：“给就给吧。”
纪刚把那枝玫瑰花送给玉米，玉米勉强接下。
回家的路上，玉米一直沉默着，举着玫瑰花的手扶着车子，另一只手机械地扶住他的肩。
回到家，两人洗脸涮牙，上床做爱，之后睡觉。
结婚后，爱情便只剩下一支讨价还价的玫瑰花了（还是朵塑料花）。李玉米想。
但她何曾有爱情呢？现在更是连对爱情的憧憬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