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山路笼罩在浓雾中，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湿冷的空气钻入肺里。陈老道走在最前面，手中的灯笼发出诡异的绿光，穿透力却出奇地好。
“这光...“我低声问。
“磷火加了些特殊材料。“陈老头头也不回，“能让'它们'以为我们是同类，暂时不会来打扰。“
我握紧胸前的青铜罗盘，它今天异常安静，黑针几乎不动，仿佛也在积蓄力量。身后，苏雨的脚步声轻得像猫，但我知道她一直保持着能随时支援我的距离。
山路越来越陡，雾气也越来越浓。不知走了多久，陈老道突然停下，指着前方：“到了。“
浓雾中隐约可见一座破败的道观轮廓，黑瓦白墙已经斑驳不堪，大门上的红漆几乎掉光，只剩下几个暗红色的斑点，像是干涸的血迹。
“清微观。“陈老道的声音压得很低，“建于明万历年间，镇压过不少邪物。最后一次使用是...“
“我祖父封印'镜中女'的时候。“我接过话头，某种奇怪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仿佛我曾来过这里，尽管理智告诉我这是不可能的。
苏雨检查了一下随身携带的符咒和匕首：“我们怎么进去？正门可能有陷阱。“
“聪明。“陈老道赞许地点头，“守夜人肯定已经布置了眼线。走后山小径，有道暗门通向地窖。“
我们绕到道观后方，在一片茂盛的灌木丛后，陈老道找到了那块看似普通的石板。他用脚在特定位置敲了三下，石板竟然缓缓移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你先。“他对我说，“血脉识别，只有许家人能安全通过。“
我咽了口唾沫，弯腰钻进洞口。里面是一段向下的石阶，潮湿阴冷，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某种古老香料的气息。刚踏下第三步，墙壁上的火炬突然自行点燃，蓝绿色的火焰照亮了通道。
“正常现象。“陈老道在我身后说，“道观的防护阵法还在运作。“
石阶尽头是一个圆形地窖，中央摆着一口古井，井口被九道铁链交叉封锁，每道铁链上都挂满了符咒。四周墙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有些已经模糊不清，但依然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力量。
“这是...“
“镇灵井。“苏雨轻声解释，“古代用来关押特别危险的邪物。现在空了，但残余的力量可以帮助我们。“
陈老道径直走向对面墙上的一块凸起砖石，用力按下。伴随着石头摩擦的闷响，一道暗门缓缓打开：“通往主殿。动作轻点，守夜人可能已经在附近了。“
暗门后的通道更加狭窄，我们不得不侧身前进。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一丝微光。陈老道示意我们停下，小心地探头查看，然后招手让我们跟上。
我们来到了主殿后方。透过雕花木窗的缝隙，能看到殿内情景——正中央是一个高大的神龛，供奉的不是常见的神像，而是一面巨大的铜镜，镜面朝外，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
“照妖镜。“陈老道耳语道，“能照出一切邪祟的真形。也是通往地下祭坛的入口。“
守夜人呢？“苏雨警惕地环顾四周。
“暂时不在，但很快就会来。鬼节前夕，他们一定会检查所有可能的地点。“陈老道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按计划行事。丫头，你去布置干扰阵法；小子，你去照照那面镜子。“
“什么？“我愣住了，“现在？“
“必须确认你的血是否真的如你祖父计划的那样起了作用。“陈老道严肃地说，“如果没效果，整个计划就是送死。“
苏雨担忧地看着我，但还是点了点头：“小心。有任何异常立刻撤退。“
她悄然隐入阴影中，去布置能干扰守夜人追踪的阵法。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侧门，走向那面巨大的铜镜。
每走一步，胸口的罗盘就震动得更厉害。当我站在镜前时，它已经剧烈到几乎要跳出来。我强忍着不适，抬头看向镜面——
镜中映出的不是我。
而是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中的身影，脸部是一片虚无，只有两只眼睛发出幽绿的光。更可怕的是，“它“手中也拿着一个罗盘，但那是血红色的，指针是森白的骨片。
我倒退一步，镜中影像也随之动作，但迟了半拍，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异步感。
“这就是...我的真形？“声音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声哽咽。
“不完全是。“陈老道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照妖镜显示的是潜能和本质。你看到的，是你可能成为的样子——如果你完全拥抱许家血脉的力量，也完全被'镜仙'侵蚀。“
“这太可怕了...“
“但也很有用。“陈老道盯着镜中的黑影，“你祖父的改造成功了。你体内确实有对抗'镜仙'的成分。看那里——“他指向黑影的胸口，“看到那点金光了吗？那是你的本心，也是我们的希望。“
我眯起眼睛，确实在黑影胸口位置看到一点微弱的金色光芒，像是黑暗中的萤火，渺小但顽强。
“现在，准备进入祭坛。“陈老道走向神龛，在特定位置按下一系列砖块。随着机关启动的闷响，整个神龛向后移动，露出一个向下的螺旋楼梯。
阴冷的风从下方涌上来，带着某种古老而危险的气息。我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着让我远离这个地方，但我知道别无选择。
“苏雨呢？“我回头寻找她的身影。
“来了。“她从侧门闪入，手上还沾着某种发光的粉末，“外围已经布置好了，能拖延守夜人一段时间。地道也设了陷阱。“
陈老道点点头：“很好。现在，听仔细了——地下祭坛是最后的战场。小子，你需要在那里割破手掌，将血滴在中央的凹槽里。这会激活古老封印，同时像血腥味吸引鲨鱼一样把'镜中女'引来。“
“然后呢？“
“然后我们合力将她困在祭坛上，你用罗盘完成最后封印。“陈老道看向苏雨，“丫头负责保护施法过程不被干扰。我会维持外围阵法。“
苏雨皱眉：“听起来太简单了。'镜中女'是A级诡物，怎么可能乖乖被封印？“
“因为...“陈老道犹豫了一下，“她的一部分——林婉容的人性部分——可能还在。如果能在关键时刻唤醒那部分，她会自愿完成封印。“
我回想起梦中看到的那些记忆碎片，祖父和林婉容之间复杂的情感。也许，只是也许，那里真的有一线希望。
“走吧。“我率先走向螺旋楼梯，“时间不多了。“
楼梯似乎没有尽头，不断向下、向下。墙壁上的火把随着我们的经过自动点燃，投下摇曳的影子。空气越来越冷，呼吸都凝成了白雾。
终于，楼梯到了尽头。我们站在一个巨大的圆形地下室内。中央是一个石制祭坛，刻满了比楼上更加复杂的符文。四周立着十二根石柱，每根柱子上都雕刻着不同的神兽形象，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活过来。
“上古封印阵。“陈老道敬畏地说，“据说能镇压一切邪祟。你祖父当年就是在这里与'镜中女'对决。“
我走向祭坛，莫名感到一种熟悉感，仿佛脚步自己有记忆。祭坛中央确实有一个手掌形状的凹槽，周围刻着一圈我看不懂的文字。
“这是什么文字？“
“殄文。“苏雨轻声说，“专门用来与灵体沟通的文字。意思是'以血为誓，以魂为契'。“
陈老道从包里取出各种法器，开始在祭坛周围布置：“你们俩做好准备。一旦我开始吟诵启动咒语，'镜中女'就会感应到。她来得会比想象中快。“
苏雨检查着武器和符咒，我则静坐调息，试图平复剧烈的心跳。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脑海中却浮现出那个荒谬的愿望——战斗结束后，和苏雨找个安静的地方，过几天普通人的生活。
“开始了。“陈老道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他站在祭坛正东方向，手持桃木剑，开始吟诵一种古老而拗口的咒语。随着咒语进行，祭坛上的符文一个接一个亮起微弱的蓝光，空气中的压力逐渐增大，仿佛整个地下室都在震动。
我按照指示，将右手放在凹槽上方，用匕首划破手掌。鲜血滴在石头上，发出嘶嘶的响声，像水滴在烧红的铁上。出乎意料的是，血不是正常的红色，而是带着诡异的金色光泽。
“果然...“陈老道眼睛一亮，“你祖父的配方起作用了。“
血液填满凹槽的瞬间，整个祭坛爆发出耀眼的金光。与此同时，地下室温度骤降，墙壁上结起一层白霜。远处传来玻璃碎裂般的声响，越来越近。
“她来了！“苏雨大喊，“各就各位！“
一阵刺骨的阴风席卷地下室，火炬全部熄灭，只有祭坛的金光和苏雨手中符咒的微光照亮一小片区域。我紧握罗盘，能感觉到它在剧烈震动，黑针疯狂旋转。
然后，一切声音突然消失了。绝对的寂静中，一个白色的身影从螺旋楼梯缓缓飘下——是“镜中女“，但比之前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庞大、恐怖。她的长发如活物般舞动，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空白。纯白的旗袍下摆滴落着黑色液体，在地面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许...默...“那滴水般的声音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你终于...回来了...“
陈老道继续吟诵咒语，声音越来越响。祭坛的金光形成一道屏障，将“镜中女“阻挡在一定距离外。她发出愤怒的尖啸，伸出苍白的手，指甲突然变长变黑，像十把匕首刺向光幕。
“她比预想的强！“苏雨喊道，“祭坛能撑多久？“
“不长！“陈老道咬牙回答，“小子，准备罗盘！“
我举起青铜罗盘，念出祖父笔记上的咒语。罗盘中央的黑针射出青光，打在“镜中女“身上。她痛苦地扭曲着，但并未像上次那样退缩，反而更加狂暴地攻击光幕。
“不行！她进化了！“我大喊，同时感到一阵剧痛从手掌传来。低头一看，伤口处的金色血液正在沸腾，顺着我的手臂向上蔓延，所过之处皮肤下浮现出奇怪的符文。
“坚持住！“苏雨一边向“镜中女“掷出符咒一边喊，“这是血脉觉醒！“
疼痛几乎让我昏厥，但某种奇异的力量也随之涌遍全身。我再次举起罗盘，这次咒语脱口而出，仿佛早已刻在DNA里。青光变得更加强烈，将“镜中女“逼退几步。
就在我以为我们要成功时，螺旋楼梯方向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几个黑影冲进地下室——是守夜人的特工，但他们看起来不对劲，眼睛全黑，嘴角咧到不自然的程度。
“被附身的！“陈老道咒骂一声，“丫头，挡住他们！“
苏雨转身迎战入侵者，她的匕首在空中划出闪亮的弧线，每一击都精准地命中敌人的要害。但对方人数太多，很快就有几个突破防线，向祭坛冲来。
我陷入两难——继续维持对“镜中女“的压制，还是转身对付新威胁？犹豫的刹那，光幕出现裂缝，“镜中女“的一缕头发如利箭般穿透，直刺我的胸口。
千钧一发之际，我本能地发动影遁，出现在祭坛另一侧。头发刺空，但立刻转向追击。我连续瞬移，每次都只领先头发几厘米。这种高频使用能力的代价立刻显现——剧烈的头痛，视线模糊，温热的液体从眼睛、鼻子、耳朵涌出。
“许默！“苏雨的喊声从远处传来，“坚持住！“
我跌倒在祭坛边缘，已经没有力气再次瞬移。那缕致命的头发向我刺来，我闭上眼睛等待终结...
却听到一声痛苦的尖叫。睁开眼，看到令人震惊的一幕——“镜中女“自己抓住了那缕头发，正在与“自己“搏斗。她的脸不断变化，一时是空白无面，一时又浮现出林婉容美丽的容颜。
“青...山...“她痛苦地呻吟着，声音忽而是滴水般的非人声调，忽而变成正常女性的声音，“我...不想...这样...“
陈老道抓住这个机会，桃木剑指向祭坛：“现在！完成封印！“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爬到凹槽旁，将流血的手掌再次按上去。金色血液如活物般沿着祭坛的纹路扩散，很快覆盖了整个表面。罗盘自行浮到空中，黑针变成纯粹的金色，指向挣扎中的“镜中女“。
“以血为引，以魂为契...“我念出祭坛上的殄文，每个字都带着奇异的力量，“封！“
金光爆发，如实质般包裹住“镜中女“。她的挣扎越来越弱，身形也逐渐缩小。最后时刻，她的脸完全变成了林婉容的样子，眼神清澈，带着解脱的微笑。
“谢谢你...许默...“这是她最后的话语，然后整个人被吸入罗盘中。
罗盘落回我手中，出奇地沉重。原本的黑针现在变成了金黑相间的颜色，表面多了几道细小的裂纹。整个地下室恢复了平静，只有散落的符咒和伤痕证明刚才的恶战。
守夜人的特工们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苏雨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脸上有一道血痕，但眼神明亮：“成功了？“
“暂时。“陈老道疲惫地坐下，“'镜仙'的大部分力量被封印了，但没有完全消灭。罗盘需要定期加固，否则封印会慢慢失效。“
我看着手中的罗盘，感受着其中沉睡的恐怖存在：“所以...这永远没结束？“
“对你来说，是的。“陈老道叹息，“许家血脉是钥匙，也是锁。从今以后，你将与罗盘中的存在共生共灭。“
这个认知让我既恐惧又释然。恐惧的是永远无法摆脱这个诅咒；释然的是，至少现在我知道了真相，不再是棋子，而是执棋者。
“守夜人不会放过我们。“苏雨看着地上昏迷的特工，“他们还会派更多人来。“
“那就消失。“陈老道从怀里掏出两枚玉佩，“这是我年轻时准备的'隐踪佩'，能掩盖佩戴者的气息。拿着它，去一个没人认识你们的地方。“
我接过玉佩，温润的触感让人安心：“你呢？“
“老头子我还有几年活头，留下来迷惑守夜人。“他咧嘴一笑，露出几颗黄牙，“别担心，我躲猫猫的本事一流。“
苏雨检查了一下特工们的状态：“他们很快就会醒。我们得立刻离开。“
我点点头，强撑着站起来。身体每一寸都在疼痛，但有一种奇怪的满足感——我终于明白了自己的使命，也接受了它。
离开前，我最后看了一眼祭坛。金光已经褪去，但那些被我的血激活的符文依然微微发亮，像是无声的告别。
我们从另一条密道离开道观，来到后山。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去哪里？“我问苏雨。
她思考了一会儿：“南方吧。听说云南有些偏僻的山村，既没有诡物也没有守夜人。“
“听起来不错。“我微笑，尽管这个动作牵动了脸上的伤口，“种点菜，养几只鸡...“
“开个小茶馆。“她接上我的话，眼中闪烁着罕见的轻松，“你负责泡茶，我负责算账。“
陈老道在一旁摇头：“年轻人啊...不过也好。偶尔当当普通人，对灵魂有好处。“他从包里掏出一个小布袋，“最后的礼物。一些药材配方，能缓解能力使用的副作用。省着点用。“
我感激地接过布袋：“谢谢您...为了一切。“
“别谢我，谢你祖父吧。“陈老道摆摆手，“那老家伙虽然固执得像头驴，但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他转身要走，又停下来，“对了，每月十五月圆时，记得加固封印。方法在袋子里的小册子上。“
看着陈老道的背影消失在山路拐角，我突然感到一丝不舍。这个古怪的老人冒着生命危险帮助我们，不求任何回报。
“走吧。“苏雨轻声说，“趁守夜人还没组织起搜索。“
我们沿着山路向下，远离道观，远离青山镇。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前方的路上，像是为我们指明方向。
我握紧胸前的罗盘，感受着其中沉睡的存在。它不再让我恐惧，因为我知道——无论里面关着什么，都无法改变我是谁，以及我选择成为谁。
苏雨的手悄悄握住我的，温暖而坚定。我们没有说话，但在这静谧的晨光中，一切尽在不言中。
前路或许依然危险重重，但至少此刻，我们拥有彼此，也拥有希望。
而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