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社活动室的空调发出老旧的嗡鸣。周小野盯着入社申请表上“陈墨阳推荐“四个字，钢笔尖在纸面洇开一团墨迹。
“不乐意？“陈墨阳反坐在椅子上，下巴搁着椅背，“烘焙社的烤箱能烤地瓜，天文社顶楼能看到整个城市的灯光——都是你想看的东西。“
周小野猛地抬头。他怎么知道？昨晚打烊后，她确实总爱爬上烧烤店天台，看远处明德高中塔尖的星空灯光秀。
“调查我？“
“猜的。“陈墨阳转着手机，“杂草都爱往高处爬。“他忽然凑近，“你眼睛里有光污染，和那些戴美瞳的大小姐不一样。“
门被推开时两人鼻尖距离不到十公分。学生会主席陆沉站在门口，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像手术刀：“陈少爷改行做慈善了？“
周小野后退半步。这个三年级的传奇人物，正是奖学金评审委员会副主席。
“陆学长。“她下意识把磨边的袖口往里折。
“周同学。“陆沉微笑，“提醒你，特等奖学金要求'品行端正'。“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陈墨阳，“某些交际，会影响评审。“
陈墨阳踹翻椅子：“你他妈...“
“谢谢学长提醒。“周小野打断他，声音清亮，“我会用成绩说话。“
陆沉离开后，陈墨阳冷笑：“装乖有用？他爸是校董，去年特等奖给了他自己表妹。“
周小野收拾书包的手顿了顿。母亲这个月的透析费还差三千。
“所以？“
“所以你得跟我合作。“陈墨阳按住她书包带，“我帮你拿奖学金，你帮我...“他喉结动了动，“应付家里。“
——
梧桐大道上落叶被踩出脆响。周小野看着面前的法拉利，安全带扣锁处镶着碎钻。
“上车。“陈墨阳敲方向盘，“我爸要见你。“
“为什么？“
“因为我告诉他...“少年耳尖发红，“你是我女朋友。“
急刹车声刺破耳膜。周小野死死抓住车门：“你疯了？“
“临时演戏！“陈墨阳声音突然拔高，“老头子怀疑我性取向！上个月他撞见我和...“他猛地闭嘴，方向盘上的指节发白，“就吃顿饭，报酬抵你半年打工费。“
周小野望向窗外。夕阳把豪车的阴影拉得很长，像条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隧道。她想起病床上母亲浮肿的脚踝。
“三倍。“她说，“而且要预付。“
——
陈家别墅的电梯比周小野家的卧室还大。镜面墙映出她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站在她身后西装笔挺的陈墨阳。
“记住，“他压低声音，“你是书香门第，父亲是中学老师，母亲...“
“死了。“周小野打断他，“这样比较不容易穿帮。“
电梯门开启的瞬间，陈墨阳突然搂住她的腰。温热手掌透过衬衫传来战栗，周小野听见他在耳边说：“别怕，野草。“
宴会厅水晶灯下，十几个人的目光像聚光灯般打来。主座上的男人眉眼和陈墨阳有七分像，眼神却像在看两件待估价的商品。
“这就是...“陈父晃着红酒杯，“全市第一的特困生？“
空气凝固。周小野感觉陈墨阳的手臂瞬间僵硬。
“伯父好。“她向前一步，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牛皮纸袋，“听说您收藏邮票，这是1997年香港回归纪念版，墨阳特意...“
“你买的？“陈父锐利的目光射向儿子。
陈墨阳怔住。周小野悄悄掐他后腰。
“啊...对！就...“他结结巴巴，“上周拍卖会...“
陈父突然大笑，举杯向宾客：“看看！我儿子会送邮票了！“他拍着陈墨阳的肩，“比你那些球鞋强。“
周小野松口气。那套邮票是烧烤店老板的收藏，她今早跪着求来的。
“周同学，“陈父突然凑近，酒气喷在她脸上，“听说你母亲...“
“爸！“陈墨阳猛地拉开椅子，“尝尝这个松露，小野亲手做的。“他推过餐盘，底下压着张纸条：配合我。
周小野看着少年发红的耳根，突然意识到：这场戏，或许不全是演戏。
——
回程车里只有导航仪的机械女声。陈墨阳把信封摔在她腿上：“两万，封口费。“
“邮票钱还你老板。“周小野抽出三张钞票，“剩下的...“
“拿着！“陈墨阳突然暴怒，“你们这种人不是最...“
“最什么？“周小野冷笑，“最会装清高？“她扯开衬衫领口，露出锁骨下的烫伤，“看清楚了，这就是'我们这种人'的价码。“
陈墨阳的呼吸突然滞住。月光下那道伤疤像条蜈蚣，蜿蜒进衣领阴影里。
“谁干的？“
“去年冬天，“周小野系好扣子，“'你们这种人'在烧烤店庆生，有个大小姐嫌上菜慢。“
车子急刹在路边。陈墨阳额头抵着方向盘，肩膀微微发抖。半晌，他掏出手机拨号：“张校长？我是陈墨阳。关于特等奖学金评审...“
周小野按住他挂断键：“不用施舍。“
“不是施舍。“陈墨阳抬头，眼里有她没见过的执拗，“是合作。你帮我应付家里，我教你...“他指尖擦过她锁骨，“怎么让伤疤变成铠甲。“
手机突然震动。周小野看着烧烤店群里的消息，血液瞬间冻结：母亲晕倒在后厨，送医急救。
——
急诊室的白炽灯惨白刺眼。周小野攥着欠费通知单，听见护士说：“初步诊断是尿毒症并发心衰，要立即透析...“
“多少钱？“
“先交三万。“
她摸出陈墨阳给的信封，还差一万。通讯录滑到“陈墨阳“时，手指悬停半晌，最终拨给了烧烤店老板。
“丫头，“老板叹气，“不是不帮你，但你妈这病...“
“我可以签长期合同！“她声音发颤，“未来五年，不，十年...“
“小野。“温暖外套突然披上肩头。陈墨阳站在走廊逆光处，手里拿着缴费单，“处理好了。“
周小野猛地站起：“你怎么...“
“你手机定位没关。“他递过热牛奶，“现在能听我说了？“少年蹲下来，视线与她平齐，“不是所有帮助都叫施舍。杂草...“他轻轻碰她手背，“也会互相缠绕着生长。“
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周小野看着玻璃窗倒影——穿纪梵希的少年和穿地摊货的自己，像两个世界强行拼接的碎片。
“为什么帮我？“
陈墨阳望向病房：“我妈...最后也是这个病。“他喉结滚动，“但没人给她凑透析费。“
月光漫过窗台。周小野第一次看清他眼角有颗很小的泪痣，像星空图上被标记的孤独行星。
——
周一升旗仪式，校长宣布特等奖学金候选人时，整个礼堂哗然。周小野站在领奖台，看着台下陆沉阴沉的脸色和陈墨阳得意的笑容。
“接下来请周同学分享学习心得。“校长递来话筒。
周小野深吸口气：“我的秘诀是...“她目光扫过礼堂最后一排——刚出院的母亲穿着借来的正装，“永远记得为什么出发。“
掌声中，她看见陈墨阳用口型说：合作愉快。
放学时，周小野被堵在女厕隔间。冷水浇透校服的瞬间，她听见陆沉妹妹的冷笑：“真以为攀上陈家就...“
隔间门突然被踹开。陈墨阳举着手机录像：“继续啊？正好让校长看看奖学金候选人的品行。“
女生尖叫着逃走。周小野拧着衣角滴水：“你跟踪我？“
“路过。“陈墨阳扔来干外套，上面有淡淡的柑橘香，“别忘了，你现在是'陈少爷女朋友'。“他故意捏着嗓子学女生说话，却在看到她苍白的嘴唇时沉下脸，“明天开始，我接你放学。“
“不需要...“
“需要。“陈墨阳拽着她手腕往外走，“你知道陆家为什么针对你？“他在夕阳里回头，“因为去年那个跳楼的女生，是陆沉前女友——也是特困生。“
周小野怔在原地。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长，像株终于找到攀援架的野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