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格萨尔史诗从说唱到戏剧演变研究
- 曹娅丽 邸莎若拉
- 2843字
- 2025-04-25 19:12:42
三 苯教文化与格萨尔说唱
(一)苯教与格萨尔说唱
吐蕃王朝以前,藏族社会产生了最早的原始宗教——苯教()。苯教是在藏族本土文化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一种原始宗教,是提倡自然崇拜的多神教,也是藏族社会第一个有理论、有教义、有仪轨、自成体系的人为宗教[17]。据藏文史料记载,苯教最初是在今天的阿里南部,古代称作象雄的地区发展起来的,后来沿着雅鲁藏布江自西向东广泛地传播到整个藏族地区[18]。
“传说苯教的创始人是象雄十八部落王的王子敦巴·辛饶。敦巴·辛饶20岁时,由巧巴迎去‘博’[19]地方,做利益工布王之事业……由结瓦之幻术变现出苯教大山。”[20]战胜工布王之后,娶其公主为妻,作为立足基地,而后向四面八方征战,扩展势力,苯教于是传遍整个藏区。换言之,苯教文化在藏区的传播过程也就是象雄文化在藏区的流布过程。但“苯”的原意,苯教最原初的形貌,至今已不能确考,学术界至今也尚无定论。藏族著名学者降边嘉措先生认为:“苯(bon)在藏语的原意是‘物体’,指‘无生命的东西’,如石、土、草、木等无生命的物体。推而广之,山、河、湖泊、森林、草原等,也可称之为‘苯’。苯教源于藏族先民的自然崇拜,其理论核心是万物有灵观念。”[21]据此,苯教其实就是在自然崇拜基础上形成的以崇拜自然物为主要内容的宗教。
“苯教”一词的“苯”字是一个古藏文字,和象雄文中“给尔”(Gyer)字同义,都有“唱”“诵”等含义。[22]由此可见,“苯教”中的“苯”已将宗教和艺术紧密连接起来,二者交织在一起,“苯”是既说又唱的一种说唱音乐形式,用这种形式体现苯教世界和相关的生命命题。“苯”本身就成为在念诵咒语时、在祈祷、呼唤神时伴随的神秘曲调。而说唱艺人在诵唱《格萨尔》史诗时,其中每一位出场的人物都有唱段,如同说话表白一样的随意,似乎分不清说唱艺人与苯教徒的本质差别,或许他们本来就是二位一体,传承着远古时期到吐蕃王国建立之前藏族传统的音乐和信仰。正如石泰安所说:“一般人们仅仅提到苯教徒,因为大家对他们的了解要超过其他专门家。说唱故事的艺人和歌唱家们应该具有某种宗教特点,他们的职责与苯教徒很相似。然而,故事说唱艺人们也是一些故事表演者;而歌唱家们则歌唱一些系谱故事。二者可能代表了一种所谓‘人间宗教’。”[23]
《西藏通史》中记载:约在公元1世纪吐蕃王朝第六位国王止贡赞普之前的各代国王们,由于对苯教高僧们十分敬重,苯教法师已取得与国王相等的特权,以至“未有辛言词,国王不降旨,大臣不议事;未取辛歌舞,王臣不受歌舞”[24]。
苯教崇尚“万物有灵”,以灵魂不灭作为思想基础,以上祭天神(“拉”)、下龙界(“鲁”)、中兴人宅、玛桑的众生与赞神(“赞”)为教义准则,形成了自己的一整套宗教仪轨,其中“玛桑”就是苯教人类的祖源,在苯教对天、地、自然、祖先崇拜的原始信仰中加入了诵唱的音乐元素,这些都成为他们信仰的精神内核。今天在苯教的发祥地阿里地区仍然留有祭神的民歌遗存,即是一种宗教祭歌仪式形态:
《祭神歌》
啊啦!这有歌来祭天神,
啦!祭天神!
一来祭祀橙黄色的神马,
二来祭祀祈祷寿命和招福的彩箭,
三来祭祀溢满供品的银碗,
这三种歌来祭祀天神。
《祭“赞”歌》
啊啦!这有歌来祭祀“赞”神,
祭中界的“赞”神!
一来祭祀红色的“赞”马,
二来祭祀红色的布箭,
三来祭祀溢满供品的银碗,
这三种歌来祭祀“赞”神。
《祭龙王歌》
啊啦!这有歌来祭祀龙王,
祭祀下界的龙王!
一来祭祀蓝色的龙马,
二来祭祀蓝色的布箭,
三来祭祀溢满供品的银碗,
这三种歌来祭祀龙神。[25]
在《格萨尔》史诗中,赞颂这三种神灵的唱段比比皆是,如:《姜岭大战》中上姜统领官齐美甲多纳俄波来挑战,丹玛前去迎战时甲多的唱词:“谨向上空白魔作祈祷,谨向半空花魔作祈祷,谨向大地黑魔作祈祷,谨请三尊魔神作后盾”,以此看出甲多崇拜的苯教“拉”“鲁”“念”神;岭国英雄巴拉·米姜 的唱腔中对战神的崇拜:“在战神的花花城堡中,住着白螺铠甲的战神。今日我向战神作祈祷,请作巴拉我的好后盾。”在史诗中含有大量的苯教仪轨,以此传递出原始宗教苯教在史诗说唱中的意向,同时也展现了原始宗教与说唱艺术之间的情感意义。
(二)“仲”与“德乌”苯教遗存
据《国王遗教》记载:“在聂赤赞普统治时代,也就是圣教(佛教)和吉祥符号的苯教(苯教中的雍中)出现的时候,在君主聂赤赞普生活时就出现了神仙宗教(指苯教)说唱故事和谜语故事”,这里所指的“说唱故事”就是“仲”,而“谜语故事”就是“德乌”。[26]五世达赖喇嘛的编年史《西藏王臣记》也记录了同样的历史:“该王国被三类专家所统治:说唱艺人、讲谜语的人和苯教徒。”[27]这种说唱形式,在纪元前的藏族原始苯教时期已经形成,并广为流传。[28]
在史诗《格萨尔》中有很多篇幅是关于“马赞”“箭赞”“帽子赞”“山赞”等的歌吟对唱,这些赞词源自“德乌”这种猜谜卜筮的游戏问答形式。《格萨尔王传·察瓦箭宗》中有段描写马的赞词:“奔巴·贾察有威名,坐骑名曰‘白旋风’。羌塘草原将它生,这样的马有一匹就算行,做娘的要是生孩子,这样的孩子有一个就算行。”史诗中格萨尔的王妃珠姆善于酿酒,一首“酒赞”把酿酒的制作过程说得周周详详;她精于养马,一曲“马赞”将马的优劣分析得头头是道。“赞”的艺术形式被广泛吸收运用在《格萨尔》中,构成史诗唱词的一大特色。可以认为,“仲” 与“德乌”为《格萨尔》说唱的艺术形式奠定了基础,并且成为史诗中最为重要的艺术表现形式,直至今天这些特征依然存在,无疑,是苯教遗存。
此外,苯教崇奉天地万物,信奉东西南北中五界神、地方神、守舍神、赞神、念神、龙神等,几乎囊括了自然崇拜中所有的精灵鬼怪。如家神,附在厨房灶旁的墙缝、柱头或椽子之间;赞神是一种附于大地的天神,有像猪头形象的多吉帕母、马头形象的多吉达珍等;念(同“年”)神居于空中光明处,神通显示于人间的四面八方,念青唐拉就是早期苯教的大念神。廓诺·迅鲁伯著《青史》里,就记有在赤松德赞王刚开始请印度规范师寂护来藏传播佛教时,大念神念青唐拉发怒降雷于拉萨的红山顶,雅拉香布山神用大水淹没了雅隆旁塘宫,接着十二丹玛地神又放出瘟疫,造成人畜大量死亡。
苯教的传播过程,是藏民族逐渐形成和发展的过程,也是青藏高原的各个氏族、各个部落逐渐融合、发展成统一的民族共同体——藏族族群的过程。“苯教文化在藏族先民中留下的文化心理积淀,不仅是后来佛教被改造成藏传佛教的原因,也是藏族文化在世界文化中富有个性色彩的原因。”[29]苯教文化传播的过程充满着各种各样错综复杂的矛盾,剧烈的动荡、尖锐的斗争、血腥的战争接连不断,这都为“格萨尔”口头叙事说唱表演提供了丰富的题材。
《格萨尔》史诗中有许多关于神山、圣湖和战神的描述,还有不少对神山、圣湖的颂词以及呼唤战神的祈祷文,这些都是苯教文化的遗迹。《赛马称王篇》中的“马赞”颂词,都可以从藏族人民千百年来信奉的苯教文化中去寻根溯源。同时,《格萨尔》口头表演主要由说唱传承的方式也与苯教文化经文主要依靠口传的方式十分相似。由此可见,《格萨尔》史诗从内容到传承,都有着非常明显的苯教文化的胎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