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无声的回响

冷战的日子,像被无限拉长的慢镜头,每一帧都浸染着灰败的色调。沈初夏在最初的崩溃和懊悔之后,陷入了一种更深的、近乎麻木的沉寂。她不再试图联系顾承,那条单方面发出却石沉大海的道歉信息,成了横亘在他们之间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徒劳努力。

她开始刻意避开所有可能遇到他的地方。放弃了常去的图书馆楼层,绕远路去更偏僻的食堂,甚至调整了去画室的时间。校园仿佛变成了一张布满地雷的地图,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经意,就会撞见那个让她心痛又无颜面对的身影。

然而,避无可避的瞬间依然存在。一次在拥挤的教学楼走廊擦肩而过,她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干净的气息,心脏骤然紧缩,几乎让她窒息。他没有看她,径直走过,留下一个冰冷而陌生的侧影。还有一次,她远远看到他在篮球场上训练,起跳、投篮,动作依旧流畅漂亮,但场边再也没有了那个为他欢呼、眼眸闪亮的她。他坐在场边休息时,低着头,用毛巾盖住脸,那份孤寂感穿透遥远的距离,重重砸在沈初夏心上。

她清楚地意识到,她失去的,不仅仅是顾承,还有那个因为被他爱着而变得自信、明亮的自己。

小悠和莉莉看着她日益消瘦,眼底的光彩渐渐黯淡,除了默默帮她带饭、陪着她,也无计可施。她们不再提顾承的名字,那个名字成了寝室里心照不宣的禁忌。

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而缓慢。沈初夏将自己完全埋进了画室里。这里成了她唯一的避难所。松节油和颜料的气味取代了顾承身上清爽的味道,画笔在画布上摩擦的沙沙声掩盖了心底空洞的回响。

她不再画那些明媚的风景或静物。她的调色板上堆满了沉郁的蓝、灰、赭石和浓黑。画布上开始出现扭曲的线条、破碎的色块、挣扎的形体。她画被风雨摧残的枯枝,画被困在玻璃瓶中的蝴蝶,画深海里不见天光的幽暗生物。她用颜料宣泄着无处安放的痛苦、悔恨和自我怀疑。

有时画到精疲力尽,她会瘫坐在满是颜料的地板上,抱着膝盖,看着画布上那些混乱阴暗的画面,眼泪无声地滑落。她不是在为失去的爱情哭泣,更像是在为那个轻易被挑拨、用言语伤害了所爱之人的自己而悲伤。

在这个过程中,她似乎也在用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进行着一场沉默的自我审判和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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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承的世界,同样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中。

他用高强度的学习和训练填满了所有时间,试图用身体的疲惫来麻痹内心的钝痛。他在商赛项目中取得了亮眼的成绩,在篮球训练中投出了更精准的三分,但成就感转瞬即逝,心底那个被撕裂的伤口,依旧在夜深人静时隐隐作痛。

他偶尔会从共同的朋友那里,听到一点关于沈初夏的只言片语。听说她很少出门,听说她几乎长在了画室,听说她瘦了很多……

每当这时,他都会烦躁地打断话题,或者直接转身离开。他不想听。他怕自己会心软,会忍不住去想她过得好不好。可那些信息还是像细小的藤蔓,悄无声息地钻进他心里,带来一阵阵闷痛。

他发现自己还是会习惯性地做两人份的打算,看到有趣的视频或听到好听的歌,手指会下意识地点向那个熟悉的头像,又在最后一刻猛然清醒,颓然放下手机。

他并非铁石心肠。沈初夏最后那带着泪痕的、充满懊悔的脸,和他自己说出的那句冰冷的“如你所愿”,时常在他脑海中交替出现。他知道自己的沉默和冷漠是一种惩罚,对她,也是对自己。可他无法轻易原谅。那种被最亲近的人从最脆弱的地方捅刀子的感觉,太痛了。关于周明轩的旧事,是他内心深处不愿触碰的禁区,她的质疑,无异于将他努力愈合的伤疤血淋淋地重新揭开。

一天傍晚,他鬼使神差地走到了画室楼下。他知道这个时间,她很可能在里面。他站在楼下,仰头望着那扇亮着灯的窗户,看了很久。冬日的寒风刮过,他却没有感觉到冷,心里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他想上去,想问她到底为什么不肯相信他,想告诉她他那段时间的煎熬,甚至……想不顾一切地抱住她,告诉她自己还是很想她。

但最终,他还是没有上去。骄傲、伤痛,以及那份害怕再次受到伤害的恐惧,像无形的枷锁,牢牢锁住了他的脚步。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转身,再次融入了渐深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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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初夏的画,在无人打扰的沉寂中,悄然发生着变化。

最初的混乱、黑暗和挣扎之后,她的笔触开始变得沉静。她不再刻意描绘痛苦,而是开始尝试理解它,消化它。她画风雨过后,泥泞中挣扎着探出头的新芽;画破碎的玻璃瓶旁,振翅欲飞的、带着伤痕的蝴蝶;画深海里,自身散发着微光的、孤独而坚韧的生物。

她用一种近乎残酷的诚实,面对自己的脆弱和错误,也将这份反思融入了画中。她开始明白,真正的强大,不是没有软肋,而是即使带着伤痕,也能继续前行。

期末临近,画社要举办一次小型的期末作品展。沈初夏提交了一幅画。画布的主色调依旧是沉郁的蓝灰色,但在画面的中心,用极其细腻的笔触和一点点珍贵的钴蓝(她最终还是拆开了那盒原本要送给顾承的颜料),画了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浸润在朦胧的水色里,带着未干的泪痕,眼神却不再是控诉或绝望,而是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深切的懊悔,有安静的悲伤,但最深处,却透出一种洗净铅华后的、近乎虔诚的澄澈与等待。

她没有给这幅画取名。

当这幅画被挂在展厅并不起眼的角落时,沈初夏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她不知道顾承会不会看到,她甚至不奢求他的原谅。她只是觉得,这是她对自己、对这段感情的一个交代。她用画笔,完成了自己无法用语言说出的道歉,和一场孤独的成长仪式。

画展第一天,人来人往。沈初夏的那幅画,因为色调沉静,并不十分引人注目。直到傍晚时分,一个挺拔的身影在展厅门口停顿了片刻,最终,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顾承几乎是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幅画,和画中那双让他心脏骤停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