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横扫两淮

刘备负手立于校场高台,秋风卷起他墨色大氅的衣角,猎猎作响。

远处连绵起伏的军营中,炊烟袅袅,战旗招展,他深邃的目光扫过每一座营寨,眉宇间却凝结着一抹化不开的忧色。

“主公,各营操练已毕。”彭靖上前禀报。

刘备微微颔首,望向南方的天际,那里云层低垂,压在他心头。

虽然山东战场暂时压制了金军,但两淮才是这场大战的关键所在。

“传令下去,”他突然沉声开口,声音虽轻却如金铁交鸣,“各营加强戒备,夜间巡逻人数加倍。凡有擅离职守者,军法处置!”

彭靖肃然抱拳:“末将领命!”

暮色渐沉时,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十余位将领分列两侧,铁甲映着跳动的烛火,帐外秋风呜咽,帐内落针可闻。

忽然,帐帘掀起,刘备大步而入,行至案前,目光如炬扫过众人:“诸位,金人狡诈,近日必会伺机偷袭,各营务必严加防范,不得有丝毫懈怠!”

待众将散去,吴用见刘备眉宇间的忧色仍未散去,便轻摇羽扇劝道:“主公不必过虑,两淮有刘锜老将军坐镇,虽染沉疴,犹有虎威!当年顺昌大捷,刘将军以少胜多,令金人闻风丧胆。此番金兵虽众,必不能越雷池一步。”

刘备长叹一声,起身踱至帐外,望着校场中飘落的枯叶,沉声道:“金兵军心确实不稳,据探马所报,完颜亮军中逃亡者络绎不绝,竟然有猛安刚领到铠甲就率部众逃往辽阳。”

吴用紧随身后,继续宽慰:“正是如此,金人看似势大,实则外强中干,昨日太白金星白昼可见,此乃国主气数将尽之兆。我军只需稳守山东,待其师老兵疲……”

“可那是六十万大军啊!”刘备突然打断。

他声音中带着少有的焦灼,当年曹孟德号称八十万南下,压迫感现在想来亦是记忆犹新,可这次金兵却是实打实的有六十万!

“即便逃亡数万,仍是泰山压顶之势。”

刘备手指不自觉的摩挲,做起编织草绳的动作,“刘老将军虽威名赫赫,但已二十年不掌兵权!军中积威不足,根基已薄,如何节制诸将?”

落叶被秋风吹得打着旋儿,刘备的目光随之飘远:“我担心两淮诸将名义上归刘锜统领,实则各自为战,一旦战局不利……”

果如刘备所料,两淮战局急转直下,当八月金兵大军南下的消息传来时,老将刘锜虽抱病在身,仍强撑病体在两淮布下防线。

他派部下骁将王刚率精兵驻守宝应,又令部将吴超进驻淮河南岸的盱眙军,牢牢封死了金人从淮东南下的通道。

然而负责淮西防务的建康都统制王权贪生怕死,接到刘锜军令后,竟在府中与妻妾抱头痛哭,好像即将赴死一般。

他带着大军如同龟爬,每日行进不足十里,到了长江边便停滞不前。

刘锜再三下令,勒令王权尽快抵达寿春布防,一道比一道严厉,然而王权畏金如虎,每收到一道,就勉强派出一支偏师渡江,直到第五道军令送达,他才磨磨蹭蹭地带着主力渡过长江,进驻和州。

九月下旬,刘锜望眼欲穿,却始终不见王权一兵一卒去寿春布防,若寿春丢失,两淮防线便是一纸空谈!

老将军在病榻上强撑着写下一封近乎恳求的书信:“都统于建康治军多年,对两淮锦绣山河,眷念之情,比我更甚,还务请都统于淮西竭力支持,固守寿春……”

字字泣血,句句锥心,可王权收到信后,竟将其掷于地上,领兵屯于庐州,再不前行。

而刘锜强撑病体,亲自率军进驻盱眙以及淮阴布防。

秋风萧瑟中,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将军披着厚重的裘衣,仍坚持每日沿淮河巡视。

他敏锐的发现金兵此次南下格外谨慎,竟用毛毡层层包裹粮船,显然是吸取了当年被火攻的教训。

“取我水军精锐来!”刘锜当即下令,从军中挑选百余游泳好手。

这些江淮子弟如蛟龙入水,趁着夜色潜入淮河,用铁锥凿穿金人粮船。

次日清晨,河面上漂浮的粮食袋让金兵阵脚大乱,攻势为之一滞。

正当刘锜在营中与诸将庆贺时,一封加急军报如晴天霹雳般传来,寿春失守!

老将军手中的茶盏啪的落地粉碎,一口鲜血喷在案几的军事舆图上,将江南一带染得猩红。

左右将领慌忙上前搀扶,却见他颤抖的手指死死攥住地图,青筋暴起:“王权误国!王权误国啊!”

金兵狡诈异常,一面在淮东与刘锜大军对峙,牵制其主力,一面继续从淮西突破。

刘锜强忍病痛想要披挂上阵,可刚站起身就眼前一黑,不得不倚在亲兵身上喘息,只能含恨坐镇中军,运筹帷幄。

然而噩耗接踵而至,他派出的信使命王权死守庐州,信使快马加鞭赶到,却见城门大开,守军寥寥。

一问才知,王权听闻完颜亮亲临寿春,竟吓得魂飞魄散,连夜带着亲信逃往和州。

信使回报时,刘锜正伏案研究战局,闻言手中朱笔“咔嚓”折断,墨汁溅了满身。

金兵随即攻陷庐州,宋军各部群龙无首,纷纷溃逃。

唯独王权帐下老将姚兴誓死不退,率领儿子及三千精锐死守尉子桥。

老将军须发皆白,横刀立马,在桥头连败三员金将,所部将士受其感召,个个奋勇争先。

从辰时战至申时,姚兴亲率铁骑七次冲阵,斩杀金兵数百,桥下河水尽赤。

逃至和州的王权只顾整饬亲军自保,姚兴派去的多次求援信使,竟无一人带回回音,王权身边的马军统领戴皋更是装聋作哑,按兵不动。

金兵久攻不下之际,收买了一个叫李二的商贩。

此人因曾对王权有恩,得以自由出入军营,他暗中偷取王权的帅旗献给金人。

金军猛安大喜过望,立即命人高举王权旗帜,在姚兴军前方摇旗呐喊。

姚兴遥见主帅旗帜,以为王权绕至金兵背后,当即下令全军出击。

不料刚抵达旗帜处,便陷入金兵十面埋伏。

老将军自知中计,仍大呼:“今日当以死报国!”

率五十亲兵杀入敌阵,其子紧随其后,连挑十二名金兵后力竭而亡。

姚兴身中二十七箭,犹自挥刀血战,最终与残部全部壮烈殉国。

尉子桥一役,三千将士无一生还,尸骸堆积竟使河水断流,而此时的王权,正在和州府中与亲信饮酒压惊。

姚兴阵亡的消息传到和州,王权闻讯后,竟在府中伪造圣旨,声称奉赵构密诏“弃城守江”。

当夜三更,他带着百余亲信偷偷渡江南逃,连城中数万军民都弃之不顾。

黎明时分,金兵发现宋军主帅已逃,立即大举攻城,失去指挥的守军乱作一团,城门很快失守。

百姓惊恐逃窜,通往江边的官道上挤满了扶老携幼的难民。

哭喊声、哀嚎声响彻云霄,逃难人群在狭窄的浮桥上自相践踏,落水者不计其数,江面上漂浮的尸体,竟让渡船难以通行!

金兵乘胜追击,次日便兵临真州城附近,真州守将为侍卫步军司左军统制邵宏渊。

邵宏渊大敌当前却终日酗酒,此刻竟仍醉卧帐中,手下亲兵匆忙将他唤醒。

听闻金军已到,邵宏渊醉眼朦胧,匆忙率军出城,在城外桥边列阵迎敌。

金军箭如雨下,宋军死伤惨重,邵宏渊被冷箭擦伤面颊,顿时酒醒大半,本性毕露,看到战局不利,毫不犹豫带着大军逃亡。

只留下三名部将据桥断后,这三名部将以血肉之躯筑成最后防线,为城中百姓争取撤退时间,杀敌百余,最终力战而亡。

就在刘锜调兵遣将,准备突袭寿春,迫使金兵回援之时,形势却陡然生变。

临安城中,赵构接到和州、真州相继陷落的急报,顿时面如土色,在殿中来回踱步,好似再次看到金兵铁骑踏破长江天险的景象。

他颤抖着提起朱笔,连夜发出八百里加急,空降金牌至刘锜军中,严令老将军放弃淮东防线,火速退至扬州重新设防。

刘锜双手微颤接过金牌,花白的胡须在风中抖动,帐中诸将面面相觑,他虽心有不甘,但君命难违。

当夜,宋军含泪焚毁营寨,数万将士在秋雨中黯然南撤,沿途百姓扶老携幼,哭声震天,固若金汤的两淮防线,就这样土崩瓦解。

完颜亮闻讯大喜,亲率铁骑长驱直入,自他南下短短月余,金兵便横扫千里,直抵长江北岸!

这一日,完颜亮在众将簇拥下登高望江。但见江面浩渺,波涛汹涌,对岸宋军旗帜隐约可见。

忽然,一只通体雪白的野兔从芦苇丛中窜出,沿江岸疾驰。

完颜亮兴致勃发,取过宝雕弓奋力一射,箭矢却擦着兔耳没入沙中。

左右将士正要追赶,那白兔竟自投罗网,被后军捕获献上。

完颜亮抚摸着白兔柔软的皮毛,仰天大笑,认为此乃吉兆,于是厚赏军士,并转头对身边的右丞李通道:“昔武王伐纣,白鱼跃舟。今得此瑞,天意也!”

此刻,完颜亮豪情满怀,诗兴大发,当即吟诗一首:“万里车书一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