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槐花旧影

第一章《槐花旧影》

老槐树在春日里轰然炸开时，小静总能听见奶奶胸腔里细碎的咳嗽声。那声音像极了槐花簌簌落进竹筛的动静，混着中药与陈年槐蜜的甜腥气，在逼仄的出租屋里盘旋。她蹲在矮凳上擦拭褪色的《新华字典》，封皮上“1978“的钢印凹痕里，积着细碎的槐花瓣。

“囡囡，你看这'蜕'字。“奶奶枯枝般的手指戳在第437页，墨迹洇开的角落还粘着半片蝉蜕。四十年前的知青点，十七岁的少女举着这本用第一个月工资换来的字典，在煤油灯下教泥腿子们认字。她总把“蜕变“念成“退变“，却固执地认为蝉蜕下的壳是字典长出的鳞。

槐花落满竹椅的午后，小静发现奶奶总在数着椅背上的蒲葵叶纹路。那些被岁月磨得发亮的经纬，藏着她用蝉蜕炖冰糖水催乳的秘方，藏着她把女儿藏在枕头下的抗抑郁药碾成粉末混进米粥的清晨，也藏着她用半个世纪编织的谎言——“你爸去南方做生意了“。

当小静把晒干的槐花塞进缝着“静“字的棉枕时，奶奶突然像被烫到般抖落满手槐香。褪色的旗袍口袋里掉出半张泛黄的合影，玻璃镜面裂纹里，十七岁的少女正对着三岁孩童微笑，而孩童手中攥着的，分明是小静昨日画的彩虹。

夜风掠过晾衣绳时，老药罐在灶台上哼起悠长的调子。小静数着奶奶手背暴起的青筋，像在解读一本没有标点的家谱。药香里飘来断续的呢喃：“当年我教他们认字，第一课就是'家'……后来他们写的最多的是请假条……“药汁漫过陈皮的浮沫，正巧接住从奶奶眼角滑落的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