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红土地上的执着:新世纪江西文学创作论
- 江腊生
- 5390字
- 2025-04-28 18:58:55
序 江西文坛的瞭望者
夏汉宁
很早就知道江腊生,当他还在九江学院秀丽校园徜徉的时候,当他还在浔阳楼上发思古之忧情的时候,我就通过相关报刊,阅读到了他的锦绣篇章,彼时,很为他的文学感悟和批评语言感到惊喜,暗想,此公日后大有可为。果不其然,江腊生写文章,居然把自己从“三江之口,七省通衢”的九江,写到了省会城市的著名学府之一江西师范大学;腊生兄的评论文章,也居然从九江市、江西省扩展到了全国。
经过多年的积累,腊生兄将他多年来评论江西作家的文章结集出版,这就是展现在我面前的这部评论集。在阅读了这部二十余万字的评论集后,感慨良多,脑海中顿时冒出了这几句评语:永远在场的评论家,力挺赣军的评论家,格调高远的评论家。
一 永远在场的评论家。江腊生是一位文学评论家。他之所以成为评论家,似乎并非为“稻粱谋”,而是具备了“童子功”。他自言:“记得很小的时候,一次单独去十里开外的姑姑家里玩。实在无聊,坐在一张长凳上发呆。然后在凳子下面找到一张早上姑父买油条包装回来的一张报纸。已经记不起是什么报纸了,油兮兮的,上面有一篇小说的故事梗概,看得那叫一个得劲儿。现在想来正是路遥小说《人生》,这大概是我读初二前后的事情了。”文学的萌芽就这样植入了他的心田。当然,光有对文学的爱好,是不能作为文学评论的,然而,对文学的爱好却是他投入文学评论的初速度。真正使他步入文学评论之路,并产生加速度的是他经受了严格的专业训练之后:“从硕士到博士的六年里,一边阅读,一边自己尝试着写一写。这一写,让自己既有了简历中厚厚的页码,也让自己的生活有了些许的改善。因为一个小豆腐块往往有50元的收入,尽管很少,但足够我吃好几天的饭了。此时,受硕士导师张渝生教授的影响,开始关注江西作家,关注江西文学创作。陆续在《江西日报》、《江南都市报》有些文章发表。”
走上文学批评之路,也标志着江腊生的正式入场,而这一入场就是数十年,换言之,江腊生几十年如一日,就只干了一件事——文学评论。曾记得我的老所长、著名评论家吴海先生多次感叹:从事当代文学评论,最大的困难就是阅读,大量地阅读作品、阅读相关评论,很容易让人产生阅读疲劳。此言不妄。在捧读江腊生的评论集时,吴海先生的感叹似乎化成了我的感想。是啊,偶尔为一两个作家、一两件作品写写评论,这应该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或许还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但是,几十年关注一个地域的一群作家及其作品,这却是需要耐力、定力和毅力的(姑妄称之为“三力”),江腊生就具备了这“三力”。
也正因为有了这“三力”,江腊生把目光投向了中国当代文坛,中国文坛的动向,成了他捕捉的目标;名家新作的问世,成了他评论的热点;创作题材的变化,成了他评论的兴奋点。迈入21世纪的江腊生,所撰写的评论文章也迈上了一个新台阶,他曾在文学评论界权威杂志《文学评论》上发文6篇:《90年代以来小说游戏历史的现实诉求》《<骆驼祥子> 的还原性阐释》《当下农民工书写的想象性表述》《底层焦虑与抒情伦理》《农民工书写“热”的美学缺失与思考》《回归中国叙事传统的诸种可能——论小说 <山本> 的文化追求》。这6篇评论都是对中国文坛而发声的。
在“入场”全国文坛的同时,红土地上的文学创作,同样是他须臾难忘的“场”。于是陈世旭、熊正良、刘华、刘上洋、李伯勇、樊健军、吴仕民、刘伟林、温燕霞、李晓君、江子、胡辛、王晓莉、王芸、杨帆、陈蔚文、宋小词、阿袁、丁伯刚、陈然、罗聪明、王明明、礼扬等作家,无论男女,无论老一辈作家,还是新生代作家,他们本人或他们的作品,都成了江腊生笔下品评的对象。这些江西作家一旦有新的作品问世,或者江西文坛一旦有新的动向,江腊生的“锐评”文章便立刻到位。如,《陈世旭:沉入世俗而穿透世俗的人格写作》,作者通过长期对著名作家陈世旭其人其作的关注,认为陈世旭的创作“沉入世俗而穿透世俗”,并敏锐指出:“陈世旭凭借短篇小说《小镇上的将军》正式走入文坛,获得‘小镇上的作家’的美誉。随后陆续发表了短篇小说《马车》、《惊涛》,连续三次摘得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九十年代《梦洲》《镇长之死》、《遗产》、《李芙蓉年谱》、《青藏手记》等中短篇小说再次崛起文坛。其中《镇长之死》荣获首届鲁迅文学奖。《裸体问题》《世纪神话》等作品关注中国转型时期知识分子的现实处境与价值追求。进入新世纪,他的小说伴随着散文写作而进入诗化转型。小说《边唱边晃》、《一半是黑色一半是白色》《老玉戒指》、《篱下》《阳光夏侯》等聚焦的是知识分子的精神状态与官场生态,《江州往事》《立冬》《立秋》《立夏》《立春》体现的是记忆与现实中的乡村世俗生活,其中贯穿着作家沉稳而厚重的人格书写逻辑,支撑起整个创作世界的理想高度。”他如,《李伯勇:赣南客家文人笔下的父性之光》《刘华:火车人生的韧劲叙事》《江子:在现实与历史的开合中寻找文化密码》《王芸:生命在时间中的流逝与凝定》等,都能准确地拿捏住这些作家和作品独有的特征。很难想象,如果是一位偶然涉足江西文坛、偶然“入场”江西创作“领地”的评论家,能够写出这般见解独特的作家作品评论来。
二 钟情赣鄱的评论。江西前些年很流行“四色”之说,这就是“红色”“古色”“绿色”“金色”。有人对这四色还做过富有诗意的诠释:“江西的本色是红色、江西的底色是古色、江西的亮色是绿色、蓬勃发展之金色。”“掀开这幅辉煌的发展宏图,可以清晰地看到,由炽热的红色、清新的绿色、厚重的古色和耀眼的金色凝就而成的‘精气神’,为革命老区的新时代发展之路夯实了‘底气’。”当然,准确地说,在“四色”之前,还有一个三色之说,也就是比四色少了个“金色”。三色也好,四色也罢,都曾激发起江西各界谋发展、干事业的雄心壮志。“江西是历史人文渊源之地,文章节义之邦。”“江西文脉悠长、人文荟萃,自古便有‘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美誉,在每一个重要时间节点上,江西都有自己独特品牌。”“景德镇是一个有历史、有文化、有故事的地方,在中国陶瓷文化创新之路上,它用自己最朴实的陶瓷语言、最深沉的文化自觉,守望了2000多年。”“江西立足自身优势,大力推动有色金属、钢铁等八大传统产业优化升级,实施技术创新、技术改造等八大提升行动,夯实产业基础,助力产业转型。”用群情激奋、斗志昂扬来形容当时的形势再恰当不过了。
文学是时代的传感器,身处江西的文学家,敏锐地感觉到了时代传递给他们的强烈的变革信息,于是,这些关注时代、关注江西、关注这个经济欠发达地区的赣鄱作家们,拿起了他们的笔,选取了他们各自擅长的题材,写出了不少表现江西元素、江西特色的文学作品。
红色题材,堪称江西现代文化的富矿,八一南昌起义、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共和国摇篮红都瑞金、红军长征、中国工人运动策源地安源等,这些轰轰烈烈的历史事件,是江西红色题材的不竭源泉,也是江西作家最擅长的叙事题材。从20世纪开始,一直到现在,江西作家从来没有放下过这支“描红”的笔。《红孩子》《八一风暴》《霹雳》《旋风》《红尘》《黑眼睛天使》《南国烽烟》《梅》《七叶一枝花》《白莲》《狂飙》《末代绿林》《井冈魂》《兵暴》《雾满龙冈》《女囚》《红翻天》,无论是戏剧还是电影,无论是长篇还是中短篇,这一部一部作品,都成了过往岁月或当下时代“红色”的标签,正是有这些红色的作品,我们记住了这些作家:时佑平、刘云、余凡、雪草、张刚、杨佩瑾、罗旋、邱恒聪、贾献文、陈光莲、刘欧生、温艳霞……当然,在江腊生的这部评论集中,我们只能看到他对红色题材作品的关注,如对温艳霞、李伯勇作品的评论,江腊生就充分关注到了作家作品中的“红色”亮点。是的,作为身处江西的当代文学评论家,对于红色题材作品的关注,似乎是责无旁贷的义务,或者说这种关注,已然成为流淌在这些评论家血脉中的文化基因。
陶瓷文化,这是鲜活在赣鄱地域大千年之久,且至今薪火不熄的最具中国特色的文化形态。今人有诗赞曰:“中华向号瓷之国,瓷业高峰是此都。宋代以来传信誉,神州而外有均输。贵逾珍宝明逾镜,画比荆关字比苏。技术革新精益进,前驱不断再前驱。”这一历史悠久的特色文化,仿佛天赐江西文坛的饕餮盛宴,面对这一盛宴,江西作家岂能放过?确实,江西作家没有放过这个大宴。胡辛是书写景德镇较多的一位女作家,她的《瓷性天下》《禾草老倌》《地上有个黑太阳》《瓷城一条街》 《怀念瓷香》等瓷文化题材的作品,都是“瓷(磁)性”极强的作品,而江腊生更是把这些作品进行细致的剖析,以此来破解胡辛内心中的“瓷性”情结。在评价《瓷性天下》时,他说:“放眼全球,心怀天下,考察汉唐至明清历代帝王、王朝政治与瓷器、瓷业和瓷器外销的隐秘关系艺术地勾勒了中国瓷器走向世界的丰富图景,体现了作为一位文化学者的独特视角和敏锐眼光。”评《禾草老倌》云:“回述了古老的禾草包装瓷器的技术似乎将炼瓷的古镇与种田的农村紧紧相连。”评《地上有个黑太阳》言:“将家族史身世谜嵌进古陶瓷史的追忆中。”评《瓷城一条街》说:“以记者江波的视角追寻着瓷器街烧窑的、绘瓷的、绞草的、陶瓷考古的、搞雕塑的等世俗百味。”《怀念瓷香》的评语是:“则在古老陶瓷文化历史长河的溯源中,互文式地讲述了当代形形色色的个体浮躁故事,悠远的历史空间回荡着人文情怀的追索。”其实,对于“瓷性”题材的作品,江腊生似乎情有独钟,他不仅评了胡辛的作品,还评了江子的《青花帝国》等。
江腊生对江西的一往情深,还体现在他对描写江西的作品,无论是小说还是散文,都给予了充分的关注和真诚的礼赞。如,评李晓君的散文,他是这样说的:“阅读李晓君的散文,感觉其中有诗性的飞扬、有现实的沉潜,还有知性的思考,这一切都在空间的滑动中不断感受生命的艰难、尴尬和疼痛……散文以潜伏者的视角,游刃有余于不同空间的人与事,既有历史记忆的温情挽歌,又有现实生存的理性反思。作家不温不火沉入生活的日常状态,通过诗画融合的艺术追求,体现了一种冷静中和的散文气质。”评介江子的散文时,他是这样认为的:“江子的散文以他来自血脉的乡村冲动与诗性品格,在‘田园将芜’的生存空间展开了怀乡与批判的肉搏;又大胆闯入井冈山、景德镇青花瓷的历史空间,在逡巡与流连中寻找其核心的文化密码。他在诗性的纪事中,任由激情与理性的撕扯,在感受孤独中完成现代精神家园的寻找。”
在江腊生的笔下,无论是老一辈作家还是新一代作家,他们的作品都是江腊生的评论对象,关于老一辈作家和中年作家的评论上文已有涉及,而对于新一代作家,特别是成就颇丰的女作家,如王晓莉、王芸、陈蔚文、宋小词、阿袁、罗聪明等,江腊生都给予了热情洋溢的评论。
正如江腊生在前言中所说:“在本人的研究视野中,契合江西本土的文化,表现作家作品中人的存在形态及其背后人的观念,是我研究文学的基本立足点。”信哉是言。
三 格调高远的评论家。关于文学评论的功能,是近年来人们关注的焦点和热点。有学者对当下的文学评论曾不无辛辣地指出:“思辨力和感受力的锻造,又是和价值判断密不可分的……但目前的现状是,批评家基本上放弃了对于新作品的价值判断,以及有关价值判断的公开争论,或者说,这种判断和争论即便有,也被迅速归入某种个人趣味之争。大多数批评家不再通过撰写文章的方式来发表异见,他们在年底多元化地投票,以一种谁也懒得去说服谁的民主形式。”“文艺评论要发挥它褒优贬劣的作用就必须有自己的评论标准……就当前而言,我们之所以对一些新的文艺门类无法作出评判,或者你作出了评判,但业界与接受者却不买账,原因就在于没有公认的标准;或者你自以为是地在依所谓的标准说话,但这个标准只是评论者自说自话,没有得到广泛的认可,因为它缺乏理论的概括性。”确实,今天的文学评论有不少就是庸俗的“颂歌”,低下的恭喜发财,如此评论于文学何益?于作家何用?
然而,读了江腊生的评论集后,有一个鲜明的印象,这就是江腊生绝对不是一位媚俗的批评家。在他的笔下,既有对作家作品的礼赞,又有对一些缺憾的沉思和批评。如,在论及江西文学创作在全国文学界的地位是,他真诚地道出了自己的遗憾:“我总感觉,江西文学创作并没有在全国得到应有的认可,因为作家不乏写作的真诚,不乏写作的努力,也不乏突破的韧劲。就我这些年来对江西作家的观察,江西文学在红色革命题材叙事、个体心灵世界的深入勘探,城市空间的生存捕捉,家族历史的人世浮沉,还有时代话语下的脱贫攻坚等,在国内文坛具有了一定的影响。”“当然也应该看到,江西作家在时间与空间的格局上,在人性挖掘的深入等层面,确实存在一定的差距,但每一个作家都是在真诚的努力。”再如,对一些作品的不足,江腊生也提出了或直接或间接或含蓄的批评。相信这些善意的批评,江西作家应该乐于接受。
江腊生的作家作品评论站位高,它是将作品放在历史的长河中考察,放在全国文坛进行比较,放在作家自身创作历程中分析,因此,他的评论能够评到点子上,能够论到实在处。正如他自己所说:“一个地方的文学当然受一个地方文化的浸染,但不认为江西文学一定是具有江西文化的特征。文学是人的文学,不应受到地方文化的局限,更不应满足于地方文化的呈现。文学是共通,是能够激起不同时代、不同地域的人的思想与精神震荡的艺术。生活的接地气与精神的形而上自然相融,是我理解的文学最高境界。”正是有了这种境界,他的评论才能够做到不俗气,不平淡,不空虚。在我的心目中,他是一位真诚的、敏锐的、恪守职责的江西文坛瞭望者!
夏汉宁
2022年4月25日于青山湖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