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高城的安宁也不过一日,颉利可汗怎么会咽下这口气。
虽说前日败的窝囊,可是真正也没有损失多少兵马,重整旗鼓再来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
郭逸知道,这一次进攻才是真正的刀兵相接,他摸出袖中李世民的密信,“七月廿六”的字迹被汗水洇开,却依然清晰如刀,那将是灵州马踏碎突厥的时刻。
郭逸站在原州平高城头,望着远处如黑云压城的突厥骑兵。
他身后的箭楼里,弩手已将蹶张弩对准敌阵,这些弩机是他用三个月时间改良的,射程比寻常弩箭远五十步。
“报!突厥先锋距城十里!”旗手挥动令旗,城头立刻响起沉闷的鼓声。
郭逸摸了摸腰带,那里有一封今天收到的密信。
李世民已在并州大败突利设,正率主力驰援灵州。
想到这里,郭逸心中大安。看着城下突厥大军,想着之前设计好的口袋,现下只需要将人引进口袋就好。
平高县附近水系众多,唯独蔚茹水(现清水河),自南向北环绕平高县自北入黄河。
从古至今,水火最是无情,天然的法阵最猛烈。
郭逸非常清楚,朋友来了有美酒,敌人来了必须猛烈的打回去。
生死之战里,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郭逸命人发出信号,埋伏在南城门外山侧的张绪带着人马就冲杀了出去。
张绪将玄铁面具往脸上一扣,六百精骑踏碎晨雾,如利剑般直插突厥先锋营侧翼。
他故意扬起十丈长的猩红战旗,任由“唐”字在朔风中猎猎作响,马蹄扬起的黄尘在半空凝成厚重帷幕。
“中原鼠辈也敢挑衅!”突厥先锋官阿史那虎勒住青骢马,弯刀在阳光下折射出森冷寒芒。
他望着突然杀出的唐军骑兵,却见为首那人面具下的眼神如同淬毒的箭矢,身后旗帜虽醒目,兵力却不过数百,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
张绪勒马立在三丈开外,刻意放缓声调:“听闻阿史那部擅骑射,可敢与我绕城三匝?”
他余光扫过对方阵中躁动的战马,知道突厥人最受不得激将法。
阿史那虎的弯刀已经出鞘三寸:“杂种,谁要与你玩小儿把戏!”话音未落,三队轻骑已从两翼包抄上来,弯刀在半空划出森冷弧光。
张绪猛地扯开胸前衣甲,露出内里缠满的火油囊,身后骑兵同时举起黑铁弩机。“想要我项上人头?来拿便是!”
他纵马后退时故意露出破绽,战马前蹄踉跄半步,引得突厥骑兵哄笑追来。
烟尘渐起时,张绪摸出怀中浸过羊血的布帛——这是昨夜伪造的“军情急报”。
他将布帛往地上一抛,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快撤!灵州援军有变!”阿史那虎拾起布帛,借着日光辨认上面的字迹,忽然仰头大笑:“唐军果然黔驴技穷!给我追!活捉戴面具的唐人!”
他身后万余骑兵如潮水漫过原野,马蹄声震得远处山头的碎石簌簌滚落。
张绪看着追兵踏入预定路线,心中暗数:当他们跨过第三道浅沟时,蔚茹水的北岸已近在眼前。
他突然勒马转向河道,六百骑兵瞬间分别向两边山坡上急行而上,宛如展开的死神羽翼。
“阿史那虎,让你尝尝我蔚如水?”张绪摘下染血的面具,露出年轻却冷硬的面容。
阿史那虎带着人哪肯放走了他们,紧咬其后,可惜一道道绊马索在张绪骑兵过后,支楞了起来。
他们只能眼看着张绪他们跑走,正准备返回时。
轰鸣声撕裂长空,蔚茹水如同苏醒的洪荒巨兽,裹挟着千钧之力倾泻而下。
阿史那虎的青骢马首当其冲,前蹄刚踏入暴涨的洪流,便被浪头拍得四蹄朝天,将他整个人掀翻在浑浊的水面。
突厥骑兵的惨叫声与战马的嘶鸣交织,前排骑士像折翼的候鸟般被卷入漩涡,瞬间被暗流吞噬,只留下零星的弯刀和破碎的皮甲在浪尖浮沉。
“结阵!结阵!”阿史那虎死死抓住半截断木,呛得满脸通红,却见后方骑兵如潮水般不断涌来,将狭窄的河岸挤成血肉磨坊。
有人试图勒马转向,却被身后失控的战马冲撞着跌入水中;有人挥刀劈砍缰绳,妄图弃马逃生,转眼就被同伴的铁蹄踏碎脊梁。
浑浊的河水很快泛起猩红,血腥味顺着水流蔓延开来。
“放箭!”张绪的吼声穿透混乱。
六百精骑同时张弓,漆黑的箭雨裹挟着桐油浸透的麻布破空而来,箭矢纷纷钉入浮在水面的突厥兵甲。
“烧!”随着令下,火把如流星坠入河面,浸透火油的箭矢瞬间点燃水面,烈焰借着水势疯长,将挣扎的突厥骑兵吞噬在火海之中。
“郭大人神机妙算!”副将兴奋地大喊。
张绪却盯着对岸突然杀出的伏兵,千余名陌刀手如黑色城墙般推进,刀光过处,尚未站稳的突厥残兵连人带马被劈成两段。
河水已变成暗红色,漂浮的尸体堵住河道,血腥气熏得人睁不开眼。
“阿史那虎,你的人头我要定了!”张绪瞥见河中央挣扎的突厥先锋官,立刻搭箭瞄准。
箭镞擦着对方耳畔掠过,将他头顶的狼尾羽冠射落水中。
阿史那虎惊恐地抬头,却见唐军战旗在火光照耀下如同阎罗的幡旗,将整片天空染成血红。
他抹去脸上血水,从尸堆里拽出一匹受惊的战马。
他望着岸上如潮水般涌来的唐军,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给我冲!踏碎这些汉人!”
残存的突厥骑兵在他的嘶吼声中重新集结,挥舞着弯刀向张绪的骑兵队发起决死冲锋。
“来得好!”张绪摘下背后陌刀,刀身映着河面残火,宛如淬了血的凶刃。
当突厥骑兵踏入三丈之内,他暴喝一声挥刀劈下,寒光闪过,一名突厥骑兵连人带甲被斩成两段。
腥热的血雨溅在他脸上,却更激起他的杀性。双方在河岸展开惨烈的白刃战,突厥骑兵虽悍不畏死,但军心已乱,在唐军训练有素的阵型下,渐渐落了下风。
阿史那虎眼见败局已定,突然调转马头,直扑郭逸所在的城头。
“郭逸!纳命来!”他嘶吼着挥舞弯刀,却被城上的强弩射中咽喉。
他瞪大双眼,手中弯刀无力坠落,栽倒在马下,临死前仍死死盯着城头那个身影。
当战报传到吉利可汗手中时,这位突厥雄主正在帐中擦拭心爱的狼头大纛。
“阿史那虎战死?蔚茹水一战全军覆没?”他猛地将羊皮战报摔在地上,手中的鎏金酒杯应声而碎,“中原人竟敢如此欺我!”
他一脚踢翻案几,珍馐美馔洒了满地,“传我命令,集结所有兵力,我要亲自踏平原州!”
突厥各将领接到消息后,反应各异。
突利设握紧了腰间的弯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阿史那虎是他的死对头,如今对方战死,他本该高兴,可想到唐军的强大,又不禁心生忧虑。
而老将军执失思力则长叹一声:“阿史那虎虽骄横,但也是一员猛将,他一死,我军士气大损啊。”
颉利可汗的堂弟阿史那社尔却在自己的营帐中冷笑:“吉利可汗太冲动了,此时贸然出兵,正中唐军下怀。”
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或许,这是个机会……”各部落首领聚集在大帐外,低声议论着,突厥内部隐隐有了分裂的迹象。
最终众人劝住了可汗,重新制定计划,再行进攻。
就在大家以为今日一战就此收兵,各回各营之时。忽然,远处又腾起三道狼烟——那是李靖的援军到了。
“郭大人,唐军旗号!”副将的声音里带着狂喜。
“大人,并州军的旗号!”斥候突然指着北方大喊。
郭逸转身,只见漫天黄沙中,“李”字大旗如黑云压城。
他摸了摸黑风的马鞍,张统领的血渍在夕阳下泛着宝石般的光泽,恍惚间,他又看见那个总爱用袖口擦刀的亲卫校尉,此刻正借着硫磺的蓝焰,在突厥人的哀嚎中咧嘴大笑。
“传令下去,”他的令旗指向颉利的中军帐,“打开城门,让灵州的马教教突厥人,什么叫‘铁蹄无情’。”
城头的兵士们齐声怒吼,声音里混着硫磺的辛辣和苜蓿的清香,如同灵州草原上的风暴,即将吞噬一切来犯之敌。
当第一匹灵州战马踏破突厥大营的栅栏时,郭逸听见远处传来熟悉的马蹄声。
他望着颉利可汗惊恐的眼神,忽然想起李渊在太极殿说的“弃子”二字,不禁轻笑出声。
此刻的原、灵二州,不是任人拿捏的弃子,而是一柄由百姓血泪、将士忠魂和苜蓿花香铸成的利刃,正狠狠扎进突厥的军队的刀。
硝烟中,不知谁又起了头,“灵州马,踏突厥!灵州刀,斩狼头!”的呼喊声再次响起,比先前更响,更烈,直上云霄,惊得盘旋在战场上空的秃鹫纷纷振翅远飞。
郭逸摸出袖中李世民的密信,“七月廿六”的字迹已被火焰映成血色——原来有些约定,不必等到廿六。
郭逸望向北边,只见李靖带着玄甲军如黑色浪潮般漫过贺兰山麓,帅旗上的“李”字被鲜血染得发亮。
颉利可汗勒住战马,盯着城楼上的郭逸,忽然露出狼一般的狞笑。
“这次算你们走运。”他用突厥语低骂一句,抬手挥旗,“撤!”
暮色中,突厥大营的炊烟渐渐消散。
郭逸摸出袖中密信,上面是李世民的字迹:“原州防务,功在社稷。”他笑了笑,将信纸投进火盆。
—有些事,不必让更多人知道。
长安城的桃花还未谢尽,北方的战火已淬炼出盛唐的锋芒。而那些在史书里只言片语的边疆守将,终将在岁月深处,成为支撑帝国的隐形梁柱。
攻打原州最后以失败告终,颉利可汗转而分兵攻打雁门关。
八月朔风裹挟着突厥骑兵的嘶吼声撞在城墙上,颉利可汗身披玄铁鳞甲,左手握着镶满宝石的狼头马鞭,望着城头上飘扬的大唐军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中原内乱未平,正是我突厥南下的良机!传令下去,十五万铁骑,给我踏平雁门!”
消息如野火般传到长安,太极宫内,李渊猛地拍案而起,案上的青铜烛台剧烈摇晃,烛火几近熄灭。“颉利小儿,竟敢趁朕根基未稳之时犯我边境!”
他目光扫过下方神色凝重的众臣,“太子李建成,即刻出豳州道,截断突厥右翼;二郎李世民,率部出泰州道,直击敌军主力。云州总管李子和,绕道云中,从背后突袭颉利;左武卫将军段德操,速往夏州,切断突厥退路!”
李建成领命后,即刻点齐三万精兵,连夜奔赴豳州。
行军途中,他召集麾下将领:“颉利此次来势汹汹,但孤军深入,必然后顾之忧。我们要以最快速度抢占战略要地,让他们进无可攻,退无可守!”
而李世民这边,看着手中的地图,手指在雁门附近的山川河流上反复摩挲:“突厥骑兵虽悍,却不善山地作战。传令下去,挑选五千精锐骑兵,随我绕道突袭,其余大军按原计划推进!”
战场上,突厥骑兵如黑色浪潮般一次次冲击雁门城墙。
城上唐军箭矢如雨,却难以抵挡突厥人的疯狂攻势。
就在雁门危在旦夕之时,李建成的军队突然出现在突厥右翼,喊杀声震天。
颉利可汗面色骤变:“唐人的援军竟来得如此之快!”未等他做出反应,李世民率领的精锐骑兵又从侧面杀出,突厥大军顿时阵脚大乱。
与此同时,郭子和在云中点燃烽火,虚张声势,让颉利误以为后路已断;段德操则在夏州设下重重埋伏,只等突厥败退。
颉利可汗望着四面楚歌的局面,额头上青筋暴起:“没想到李渊这老匹夫,竟有如此手段!”
此时,唐王朝的使者带着大量金银财宝来到突厥大营。
使者对着颉利可汗深施一礼:“我大唐皇帝念及两国百姓,不忍生灵涂炭。若可汗愿意罢兵,每年大唐愿奉上无数财帛、美酒、绸缎。”
颉利可汗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财宝,又望了望远处严阵以待的唐军,心中暗自盘算:再打下去,胜负难料,不如先捞些好处,来日再战。
三日后,雁门关外,颉利可汗勒马回望这座让他铩羽而归的城池,猛地挥鞭:“撤兵!”十五万突厥骑兵缓缓北撤,扬起的尘土遮蔽了半边天空。
这场持续近一个月的突厥南下入侵,最终以和议撤兵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