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周锐照常到内院向师父请安。
洋玄看了他几招拳脚后，把他叫到内堂，说他这阶段“观摩百家、量体定兵”的差事，算是告一段落了。
“今天不用去看演武，也不用急着开炉，”洋玄说道，“你先去趟‘神农堂’——门里药房，平时不对外人开的。”
临走前，洋玄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笺，递给他。
周锐接过一看，是张药材清单。
纸上字迹极细极密，用的是一种古旧的小楷，看得他颇费眼力。
上头有些常见的药材，比如当归、黄芪、川芎、杜仲、牛膝、枸杞、肉苁蓉、巴戟天。
大多温补气血、强筋壮骨，平常药铺就能买到。
但让他疑惑的是：每味药后头都没写分量，也没有配比说明。
“这……这就是传说中那些武馆门派的秘方？
千金难求，镇派之宝？怎么看也不算太稀奇啊？
除了几味灵药，其它都挺普通的。
可更奇怪的是，连最基本的剂量都没写，这……这也能算药方？”他皱着眉，心中犯起了嘀咕。
他一开始还有些困惑，但很快反应过来。
“不对，我想简单了。”
光列药材没意义，真正的秘方，从来不是写在纸上的那些字，而是背后的讲究——炮制方法、火候拿捏、配伍次序，这才是核心。
他曾听过一些说法：同一味药，不同的处理方式，药性可能完全相反。
生用猛烈，酒泡发散，醋炒改性，蜜炙滋补，火煅成灰还能止泻收敛……
甚至还有掺土石金属、兽脏一类的手法。
细到火候、时辰、辅料，甚至炮制者当时的手感、心境，都会影响最后成药。
这种门道，不是街边药铺能掌握的，哪怕是宫里的方士、炼丹师，也未必弄得明白。
“说到底，没我这身‘识物’的本事，单凭这张清单，连门都摸不着。”他暗自想着，神情也渐渐沉了下来。
周锐把那张暗藏玄机的药方收好，按师父所说，一路穿过几重回廊，绕过几处戒备森严的院落，来到内院最深处的一座独立小院。
院门上方，一块沉香木雕成的古匾赫然在目，上书“神农堂”三字，金光微闪，篆字苍劲。他心中一凛，知道这便是八卦门药房重地。
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一股浓郁却不刺鼻的药香扑面而来，清新温润，仿佛直接渗入五脏六腑。他只觉身上一松，连日来的疲惫像被悄然带走了一些。
放眼望去，药堂比他想象中还大，气势不亚于城中最有名的老药铺。
三面墙上，密密麻麻都是丈许高的紫檀药柜，排得整整齐齐，像一排排沉默的巨人。
每柜都分出无数药斗，贴着细致的小楷标签，标明药名、产地、年份、炮制法，一丝不苟。
那些稀罕药材，更是被收在加锁的特制药斗中，放在高处，没梯子、没钥匙，根本别想拿。
这阵仗，让他一时看得都有些出神。
周锐正暗自惊叹药房底蕴深厚、管理森严，忽听身后不远传来一个沉稳又略显熟悉的男声：
“这位……可是新入门的周锐师弟？”
他心中一动，立刻转身望去。
只见一位青年缓步走出。
正是几日前在门房和柱首丧仪上打过照面的孙霆——洋玄座下得意弟子。
“孙师兄！”周锐连忙上前一步，恭敬拱手行礼，不敢怠慢。
孙霆笑意更浓，快走几步扶住他，也回了一礼：“周师弟不必多礼。你我如今同拜师门，已是一脉同门，不必拘谨。”
他说着语气放缓，语调诚恳：“师父早已交代，说你今日要来药房查阅典籍，熟悉药材，我也和几位管事的师兄弟提前打过招呼了。
“说来也是难得——师父的眼光，岭南武林谁人不知？
寻常人就算砸锅卖铁、磕破头，也难得他老人家正眼相看。
我入门十来年，见他偶尔指点过几个记名弟子，却从未亲口收过门下弟子。”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来，却更显真诚：“你，是这数十年来，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被他老人家亲口承认的——关门弟子。”
周锐微微躬身：“孙师兄过奖了，周锐不过是师父指点的晚辈，还远远不够资格承担这份重任。”
“这是你自己的福缘，也是我八卦门的大喜事。”
孙霆轻轻点头，完全没有作为世家之后的傲气。
他目光落到周锐手中那张纸上，眉头轻挑：“咦，这张药方……是师父新写给你的？”
说罢，他语气轻松了些，带点亲切：“正巧，今天药房里没人当值。
若你不嫌弃，不妨让我看看。
我对这药堂的药材分布还算熟，兴许能帮你把这方子的药配齐了，省得你在这几百个药斗里一个个找，耗神。”
周锐听孙霆说愿意帮忙配药，心中也是一定。
这位孙师兄看着倒是个热心肠的实在人。
并非那种因自己新晋便心生嫉妒或刻意刁难的小肚鸡肠之辈。
他便不再客气，将药方恭敬地递了过去：
“那便有劳孙师兄费心了。不瞒师兄说，师父他老人家的字迹……
呃，确是有些龙飞凤舞，不拘一格。
小子愚钝，方才自己看了半晌，倒有好几味药材的名称，都险些辨认不出来，正自发愁呢。”
孙霆接过药方，展开一看，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笑容，显然对这方子并不陌生：
“呵呵，师父的字，确实是……自成一派，意在笔先。
不过，周师弟你手中这张方子，我倒是熟悉得很。
当年我初入内院，根基尚不稳固，每日苦修之后常感气血浮躁、难以沉凝。
师父他老人家，也曾亲自为我开具过一张与此类似的固本培元、调和气血的方子。
命我按时服用，辅以特定的桩功导引，效果确实非凡。”
他目光在药方上那几味核心主药的名称上扫过，又看了看周锐此刻的神色，若有所思地说道：
“看这几味主药的配伍路数，以及师父他老人家特意交代你来药房的用意……
周师弟，你这趟除了要配制内服的汤剂之外，怕是……也要开始准备那‘药浴浸泡’了吧？”
周锐闻言，心中对孙霆的眼力又高看了几分，连忙点头确认：“孙师兄慧眼如炬，师父确有此意。”
周锐见孙霆的肩头衣衫似乎还带着一丝湿气，发梢也似乎比寻常更显润泽。
便心中一动，试探着反问道：
“看孙师兄今日这神清气爽、气血充盈的模样，莫非……师兄您也是刚刚才从那药浴室中出来的？”
孙霆听他如此说，脸上露出一丝不置可否的笑容，算是默认了。
他一眼就认出这药方的核心用途，还坦言自己亲自用过。
看来，这能固本培元的药方，在八卦门内院也不是谁都能轻易得到的。
能用上这药方的，除了我这种师父特别关照的亲传弟子，恐怕也就只有孙霆师兄这种身份特殊的核心大弟子了。
心里不禁想：这究竟是他掌门大弟子的身份优势，能优先享用门中资源？
还是背靠水巷堂的长老家族，才有底气耗费这么多修炼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