锻刀大赛已落幕多日,铁匠营的喧嚣和议论也渐渐散去。
周锐的生活表面上恢复了平静。
白天在铁坊挥汗赶工,百炼斋和镇南镖局的订单一个接一个。
空闲时则苦练新得的【八卦掌】。
可到了深夜,营中灯火全熄之后,他总会悄悄离开那座位于城南的新宅,独自一人,前往北山的义庄。
那里早已荒废,也因无人问津显得格外阴森。
这一夜,周锐再次悄无声息地翻入义庄。
他刚站定在天井中央那堆早已冰冷的篝火旁,准备开始复习慧玛留下的招数,耳中忽然捕捉到一丝异常动静。
是那间偏房传来的——义庄唯一一间门窗尚算完好的屋子,也是他与慧玛曾短暂对坐之处。
屋里传出一阵极细微的声响,断断续续,像布料摩擦,也像有人小心翼翼地翻找什么。
他神情一凝。
——有人?!
黑风寨余孽?躲进这破庄子里?
他心头一凛,整个人瞬间警觉,气息随之一收,悄然隐入夜色中。
这几日,他在慧玛那套近乎残酷的“锤脉延劲”法门指点下,加上日夜苦修,【形意拳】与【断岳拳】已有初步融合,气血也凝练了不少。
他能感觉到,自己已隐隐触及“炼皮”大成、迈入“练筋”的那道门槛。
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几日前那个只能靠巧劲脱身的生手。
更何况,这义庄的地形,他早已熟得不能再熟。
他默默抽出腰间那柄最顺手的旧铁尺,深吸一口气,将气息压到最低,整个人宛如潜伏夜色中的狸猫,悄然向那间偏房摸了过去。
偏房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只有一个矮小的身影,正背对门口,借着窗棂破洞透进来的点点月光,在角落那堆破烂中翻找着什么。
“吱呀”——门轴轻响,那人身子猛地一僵,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飞快转身!
月光透过蛛网,对方身处在黑暗之中,但是贼溜溜的双眼透出光来。
周锐定睛一看,竟是那个消失了十多天、他以为早就跑路或死在街头的黑市铁贩——“死鱼眼”。
死鱼眼?!他怎么会在这?他不是早就逃出岭南县了吗?
周锐心头一紧。
当初那柄雪花纹腰刀,是他托死鱼眼的门路,才卖到慧玛手上的。
也正因如此,才牵出了后面一连串的事。
后来铁炉坊垮了,郭柱首被刺,岭南县风声鹤唳。
黑市贩子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死鱼眼也没了踪影。
周锐还以为他早就察觉不对,跑路了。
或者,知道太多,被人灭口了。
没想到,竟会在这鬼地方碰上他!
死鱼眼一开始显然没认出他,等看清是周锐后,身子顿时一抖。
那双原本就浑浊无光的三角眼,闪过一丝慌乱。
但他很快就压下了情绪,硬是挤出一脸尴尬的笑,语气吊儿郎当地扯开话头:
“哎哟,我还当是谁呢。
几天不见,风头更劲喽。
怎么,城里待腻了,来这地方找点……刺激?”
周锐没心思跟他废话。
但铁尺一沉,直指对方喉口。
“说清楚,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这段时间去哪了?还有,我的事,怎么就传到了那位黑衣前辈耳里?
你要是说不明白,我这铁尺就不长眼了。”
“哎哟哟,小师傅,别激动!真没想害您啊!”
死鱼眼双手高举,连连后退:
“我这不是逼不得已嘛!东西刚卖给她,一句废话没说,刀就架我脖子上了。
那寒气……我发誓,从小混到大,没见过这么吓人的杀气!
她就问,这把雪花纹刀是谁打的,从哪来。
我……我哪顶得住那个场面啊?当时脑子都吓懵了,就把您和铁坊的事全说了……”
他咽了口唾沫,苦着脸连连作揖:
“我真不是有心出卖您啊!是那位前辈,她下手太狠了!
我要敢有半句撒谎,估计脑袋早就搬家了!”
“死鱼眼”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声音都发抖了,低声道:
“那位前辈……真不是咱们惹得起的。
她身上的煞气,重得吓人。
我年轻时在边军见过杀红眼的老兵,都没她身上那股压人的劲头。
站在她面前,就像被什么活阎王盯上了,连喘气都不敢大声。
而且出手阔得离谱。那天买您那把刀,一句话没多说,直接丢下一袋金叶子。
我掂了掂,怎么也得有二三十两!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
他咽了口唾沫,继续道:
“我这些年黑白两道都混过,什么怪人狠人也见过几个,可像她那种真是头一回。
买那么多削铁如泥的好刀,绝不是拿来劈柴的,八成……要干票大的。
那种人,行事根本不讲规矩,说动手就动手,翻脸比翻书还快,连个由头都不给,跟传说里那些魔道妖人一个路数!”
他讪讪一笑,低声道:“小师傅,都是误会。您要还肯搭理我,我这人别的不行,买卖上还能给您让点利,当是赔个不是。”
周锐手中的铁尺并未放下,只是冷哼一声:
“过去的事,是不是可以就此翻篇,那要看你接下来识不识相了。
你得先告诉我,关于那位慧玛前辈,你还知道些什么?
她究竟是什么来历?”
“死鱼眼”眼珠再次一转,脸上露出几分为难之色:
“小师傅,您这话可就真是问倒我了。
我这人,在这岭南地面上,消息也算是灵通。
黑白两道三教九流,也勉强都能说上几句话。
但说句掏心窝子的实话,‘慧玛’这个名字,我活了这大半辈子,还真是听都没听说过。
她每次来寻我,都用黑纱蒙着脸,声音也刻意弄得沙哑古怪,谁知道她那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啊?”
周锐目光一闪,紧接着追问道:“那……‘青龙姬’呢?这个名号,你可曾听闻?”
“死鱼眼”脸色一变,那双浑浊的三角眼猛地睁大,像是听到了什么要命的禁忌。
他先是一愣,接着嘴角开始抽动,额头也沁出一层冷汗。
他没说话,先咽了口唾沫,神情复杂,像是又怕又疑,还隐隐带点兴奋。
他试探地看了周锐一眼,压低声音,笑得有点不怀好意:
“小师傅,这种事儿,真不是我不想说……实在是……说了就等于把命搭上去。
可您要是真想知道,咱也不是不能聊——只不过,得讲点规矩。
你也不是不明白,像‘青龙姬’这号人物,可不是我等小角色随便嚼舌头的。
要说点东西,得有点……诚意,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