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史台上,星光璀璨。项羽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肉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在星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他的双拳已经血肉模糊,却依然紧握如铁。
“砰!”
又是一记重拳轰在阿喀琉斯胸口,发出金石相击的闷响。阿喀琉斯纹丝未动,长矛“赫克托尔之怒”在手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矛尖轻轻点在项羽咽喉。
“项籍,你的拳头伤不了我。”阿喀琉斯的声音低沉而诚恳,灰蓝色的眼眸中带着战士间的尊重,“认输吧,这不丢人。”
项羽咧嘴一笑,鲜血从嘴角溢出:“认输?当年乌江边,他们也这么劝我。”
话音未落,他突然暴起,左拳如闪电般击向阿喀琉斯面门。阿喀琉斯不闪不避,长矛同时刺出。
“嗤!”
矛尖刺入项羽左肩,鲜血喷涌而出。而项羽的拳头也结结实实砸在阿喀琉斯脸上,却只换来一声金属般的闷响。
“没用的。”阿喀琉斯拔出长矛,金色血液从鼻梁缓缓流下,“冥河之水淬炼的身躯,我早已金刚不坏。”
项羽踉跄后退,左肩的血染红了半边身子。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雪夜……
寒风卷着雪粒灌入军帐,火盆里的炭火早已熄灭。项羽独自坐在案前,青铜酒爵中的残酒凝了一层薄冰。
帐外,楚歌渐起。
起初只是零星几声,很快便连成一片。那歌声飘过冻硬的营寨栅栏,钻透牛皮帐篷,像毒蛇般缠绕上他的脖颈。“汉军已略地,四方楚歌声……”每一个字都像钝刀割肉,缓慢而清晰地凌迟着他最后的骄傲。
项羽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地图,虎口处的老茧刮过羊皮纸发出沙沙轻响。地图上代表汉军的朱砂标记已经形成合围之势,像一张不断收紧的网。他忽然想起三日前韩信派来的使者——那个文士抖着身子说“请霸王暂退江东”时,自己是如何大笑着一剑劈碎了使节杖。
现在那笑声还哽在喉咙里,化作铁锈味的血沫。
“大王。”
虞姬的声音将他惊醒。她不知何时已换上那袭茜色舞衣,腰间配的不是往日珠玉,而是一柄鲨鱼皮鞘的短剑。帐内没有乐师,她就着帐外的楚歌起舞,剑锋割裂空气的锐响竟与歌声诡异地和谐。
项羽看着她在摇曳的烛光中旋转,突然发现她今日的妆容格外精致——眉间描着楚地特有的金箔花钿,唇上涂的是他们大婚时用的胭脂。
剑势越来越急。
当歌声唱到“君王意气尽”时,虞姬突然旋身,短剑在腕间挽出凄艳的剑花。项羽猛地起身,酒爵当啷落地——他看清了那个动作,那是楚军将领战败自刎时的礼仪剑式。
“虞姬!”
太迟了。
染血的匕首从她指间滑落,茜色舞衣如凋零的花瓣委地。帐外突然爆发一阵骚动,亲卫的惊呼与战马的嘶鸣混着韩信军阵的号角声,像潮水般涌进帐篷。
项羽跪在地上,怀中人的体温正在流逝。他想怒吼,想杀人,想烧尽这该死的垓下营地——但最终只是僵硬地抚过虞姬逐渐冰冷的脸颊,指尖沾了她唇上褪色的胭脂。
帐帘突然被掀开,凛冽的寒风卷着雪花扑进来。龙且满脸是血地跪在门口:“霸王!东面营寨已破,韩信他——”
项羽轻轻放下虞姬,起身时铠甲发出生锈般的吱嘎声。他伸手去拿案上的霸王枪,却发现自己的手掌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这是西楚霸王生平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
无能为力。
阿喀琉斯的长矛刺破空气,在项羽肩头留下一道血痕。尖锐的疼痛将他从回忆中拽回,却又将他的思绪推向更深的漩涡。
鲜血顺着臂膀流淌,温热粘稠的触感让他想起垓下突围时,那二十八名亲卫骑兵的血也是这样,一滴一滴落在雪地上,绽开成刺目的花。
“霸王小心!”
“末将断后!”
“江东子弟誓死相随!”
那些嘶吼声仿佛又在耳边炸响。项羽看见他们一个接一个倒下,看见自己头也不回地冲向乌江,看见活下来的亲兵跪在江边哭喊着“霸王过江”。
——可他终究没有回头。
“嗬……”项羽突然低笑起来,染血的手指深深抠进地面。阿喀琉斯皱眉收矛,看见这个不可一世的霸王竟在微微发抖。
江东的花,现在该开了吧?
那些送子弟随他出征的老人们,可还等在渡口?八千江东儿郎的魂魄,是否还在乌江畔徘徊?而他这个带着他们赴死的统帅,又有什么资格被称作英雄?
阿喀琉斯的矛锋又一次刺穿项羽的胸膛,鲜血喷溅在星光地面上,绽开一朵朵凄艳的花。剧痛让项羽的视线骤然模糊,耳畔忽然响起滔滔江水声。
——是乌江。
冰冷的江水漫过脚踝,他看见自己孤零零站在浅滩,赤兔马在不远处不安地刨着蹄子。对岸影影绰绰站着许多人,那是……江东父老吗?
“霸王!过江啊!”
“江东虽小,犹可王也!”
“回来吧项王——”
老亭长的渡船就停在咫尺之遥,船板被江水拍打得咯吱作响。项羽却突然松开握缰的手,沉重的铠甲带着他缓缓跪进江水里。
多可笑啊。
八千子弟出征,只余二十八骑突围。
二十八骑断后,仅剩他一人至此。
现在连这最后的败将之躯,也要带回江东吗?
江水漫过腰际时,他看见水中倒映的不是自己的脸,而是无数江东子弟苍白的面容。他们大张着嘴,像是在控诉,又像是在呼唤。
“我……配吗……”
剧痛如潮水般吞没项羽的意志,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耳畔只剩下乌江水的呜咽。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刹那——
“项籍!你他娘的要睡到什么时候?!”
一声粗粝的暴喝如惊雷炸响。这声音太过熟悉,熟悉到项羽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
星光扭曲间,刘邦的虚影竟穿透时空屏障,叉着腰站在青史台边缘。这位老流氓此刻毫无帝王威仪,衣襟大敞着露出胸口狰狞的箭疤,手里还拎着半壶晃荡的烈酒。
“看看你这副德行!”刘邦仰头灌了口酒,酒液顺着胡须滴落,“当年在鸿门宴上差点捅死老子的气势呢?啊?”
项羽的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声音。
“乃公当年被你追得屁滚尿流的时候——”刘邦突然扯开衣领,露出颈侧一道狰狞箭伤,“可没像你这样哭哭啼啼!”
萧何的虚影慌忙从后面拽他袖子:“陛下!说好的真龙之气唤醒……”
刘邦一肘子顶开萧何,直接跳上擂台边缘,“项籍!你给老子听好了!”他忽然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罕见的认真,“垓下那晚……虞姬的匕首上淬了蛊毒。”
项羽的瞳孔猛然放大。
“你以为她为什么非要当着你面自尽?”刘邦狠狠砸碎酒壶,琉璃碎片映出万千星光,“那傻丫头是用命在破韩信的十面埋伏阵!”
时空突然凝滞。项羽看见无数记忆碎片在眼前重组——虞姬倒下时诡异的青灰色面色,韩信阵中突然熄灭的七盏本命灯,还有……乌江畔老亭长那句没头没尾的“姑娘托我带话”。
“现在!”刘邦的虚影开始消散,声音却如洪钟大吕,“给老子站起来揍人!你可是……”最后的尾音混在真龙之气的金光里,化作四个掷地有声的字:
“西!楚!霸!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