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赫尔墨斯之鸟

下午3点。

巴尔干半岛南部,希腊。

罗素拖着行李箱,挑选纪念品。

雅典卫城、帕特农神庙和其余几个景点都已经逛过一圈。

临近登船,却在港口小巷的最深处,发现这家奇怪的店铺。

哥特式风格,以骸骨和乌鸦充当侍者,阴森冷酷,氛围极好。

门口右侧陈列木乃伊,左侧是柜台,尽头还有几排书架,里面甚至有羊皮纸卷轴。

店主是位女巫,衰老到几乎是骨架裹着人皮,用灰黑斗篷与兜帽遮掩恐怖的面容。

他进门的时候,老女巫正坐在火炉前酣睡,任由茶水沸腾。

“这个矛头多少钱?”

罗素站在柜台前,从众多兵刃里,一眼看中断裂的矛头。

它没什么特别的,颜色灰黑,形制像是希腊货,但成色很新,连血迹都还有几分红润。

看模样就像是上周出炉的货。

应该不会太贵。

“三十亿。”店主连眼皮都不曾抬起。

“津巴布韦币?”

“美元。”

罗素咂舌,“这么贵?”

要是津巴布韦币那还算合理,那玩意还不如卫生纸值钱。

美元?

三十亿美元足够开一个专门生产纪念品的工厂,雇上一批人没日没夜在流水线上生产仿品。

什么枪头能卖三十亿?

朗基努斯之枪?那玩意的仿品和假货满世界都是,鬼知道有没有真的。

“那是阿喀琉斯的矛头,忒提斯之子纵横战场的武器,神的遗作。”

店主顿了顿,继续说:“如果是别人,甚至没有资格问价,更不可能得到一个贱卖的价钱。”

她烧着火炉,往里面投入动物的骨头,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客人,看向炉中火苗的眼神愈发诡异。

炉中之火烧的正旺,几乎要将茶水焚干,可投入鸟骨后,竟诡异的熄灭,不敢升腾。

“……客人?”祭司搓着手上发皱的老茧,难以按捺好奇心,“有没有兴趣占卜一下未来?”

她实在是好奇,这炉中火的异状往前是不曾有的,多少英雄都没让这受祝的火焰如此畏惧。

这是一种特殊的占卜,向神询问来者的潜力,炉火越旺越好。

可是这人一来,炉中火竟熄了,连个火星都不敢冒出来,生怕惊扰。

太过反常,让人有些惊异,尤其是在这个特殊的时代,出现这种异状可不能忽视。

罗素正端详柜台上陈列的商品,没听见店主在说什么。

他没拒绝,老祭司以为他是默认,毕竟这事也没坏处,有问题也是应验在占卜者身上。

她刚准备开始占卜,蹲在鸟架子上瞌睡的猫头鹰猛地惊醒,飞过去抽了她一翅膀。

老祭司慌忙停手,才发现眼球已经不见了,空荡荡的眼眶正淌着黑血,刚有念头就遭受诅咒。

罗素听到动静,扭头看去,猫头鹰停在女巫肩头,收敛羽翼,眼眸灰蓝,养的极有人性。

“这猫头鹰养的挺好。”

他随口夸赞,伸手又指了指柜台上的一片剑刃,它锻造的极好,布满华美的蓝色花纹。

“这是什么?卖不卖?”

“石中剑的残片,从亚瑟王手里遗失后,流转到我们手里——也是受过诅咒的东西。”

女巫抬起头,闭着眼,悄悄擦掉血迹,再不敢有小心思,守着规矩委婉的提醒道:

“您身上带的钱不多,时间也不充裕,这些受诅咒的兵刃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配不上您。”

“它们生前的主人就已经败了,死后又不会更强大,都是些无用的,会带来厄运的垃圾。”

“去看看后面的书架,木乃伊旁边的小展柜,都是便宜货,说不定会有您感兴趣的东西。”

罗素松开行李箱,走到木乃伊旁边。

灰色石台,阶梯状陈列许多零碎的饰品,像是各种护符,让人看着就提不起什么兴趣。

听店主的意思,柜台上的东西不能卖给他,只能在展柜和书架上挑选。

可是展柜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都是些小护身符。

要不还是看看书架?羊皮纸卷轴里说不定有什么唬人的玩意?

现代已经很少看到羊皮纸,买一张画回去收藏,好像也不错。

罗素走到店铺最深处,下意识弯腰从众多羊皮卷轴中抽出一卷。

“赫尔墨斯之鸟。”

店主站起来,肃然起敬:“一个伟大的仪式,您如果想要就直接拿走,不收钱。”

“不过,我要警告你,在这个时代被神的使者追逐,可能会造成难以想象的惨剧。”

“……惨剧?”

罗素铺开羊皮卷轴,纸面未曾绘有任何东西,只有一片空白。

“上面什么都没有画。”

老祭司不知何时已经整好袍子,不再像是个疯疯癫癫的女巫。

她看着空荡荡的羊皮卷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味地摇头。

她什么都知道,但什么都不敢说,一个字也不敢透漏,否则以后就没有这家店了。

众神所遗留的作品已经沉寂许多个世纪,收拢羽翼,怀抱旗帜,等候命运的降临。

命中注定的那人没到,它宁愿永远沉寂,在货架里积灰,陷入亘古的长眠不愿醒来。

等到宿命开始转动的一日,祂才会舒展羽翼,帮主人遮住整个时代的光芒,为他竖起战旗。

店内的灯光有些暗淡,整个希腊的天色都有些阴沉,云层如同鸟的翅翼,条状的羽毛。

罗素合拢羊皮卷,放回原位。

他没兴趣要一张空白的羊皮卷轴。

这种积灰的老玩意,拿来作画和绘图都不太行,他又没有这方面的收藏癖好,买了也没用。

更何况这店里的东西都死贵,枪头都能吹成阿喀琉斯用过的东西,想卖整整三十亿。

时间不早了,提坦号即将起航,作为乘客,他需要在三个小时内登船。

干脆买几个小饰品拿走,等到回国后,收藏一个,其余充当伴手礼送给朋友。

罗素走到木乃伊旁边,随手从展柜上拿了几个护身符。

“多少钱?”他走到店主面前,从兜里掏出几张美元。

“诚惠,三十年。”

女巫推开罗素递过来的美金,点着他的胸膛:“该付的价钱,你已经付过了。”

“它们会在你走出这里后开始生效,不必担忧学不会用法。”

“小心赫尔墨斯之鸟,祂已经在追逐你的影子,降下试炼。”

罗素皱皱眉,收回钱包,将一百美金放在柜台,转身走出店铺。

买个东西还要说些不吉利的话,生意头脑还不如隔壁的餐馆。

“欢迎下次光临。”

门口的骸骨对着他的背影叩拜,直至大门合拢,显出生者的血肉。

门外有很浓的烟雾。

罗素循着墙体,走到有风的灰色长街,景物才重新清晰。

这家店给他的感觉很奇怪。

店主像是为了塑造氛围感的骗子,又像是真的有几分能力。

从他的专业来鉴定,那些所谓的古董都像是近些年的产物。

可是直觉却总是在警告,不要用手触碰那些‘上周货’,否则会被奇怪的东西赖上。

他走到背风的位置,从行李箱取出一个铁盒,想把原先放在兜里的护身符放进去。

一掏兜,空空荡荡,一百美元的纪念品不见踪影。

箭头、圣甲虫、刻有甲骨文的护符、还有转运金币……

全都不见了。

坏了,这一丢,可是成了一百美元买了一堆不吉利话的冤大头。

罗素合上行李箱,看了一眼腕表。

下午四点,距离登船最后时限还剩两个小时,时间应该还来得及。

可以去那条小巷再找找,看看是不是掉在半路上了。

“罗素?”

有人呼喊他的名字。

罗素按住行李箱,抬头循着声音远眺。

十字路口站着一位靓丽的英伦少女,用手按着猎鹿帽,身形在风中显得单薄纤弱。

他的大学同学,贝蒂·威廉姆斯,竟然恰好也在巴尔干半岛。

自从毕业后,他们已经两年未曾见面,一个去当作家在全世界旅行,一个回去继承家族。

按理说,这会她不该在这里,她该在不列颠威尔士郡的一座庄园,同兄弟姐妹争权夺利。

老公爵不会放任继承人在外闲逛,那个老家伙精明的很。

“贝蒂?”他试探性的呼喊。

“是我!”

公爵小姐拉着行李箱,按住猎鹿帽,逆风走到朋友身边。

“想见你这个老同学可真不容易,两年了,每次都只能追到你的影子,这回终于看见本人。”

她撩开被风吹散的金发,归拢到耳后,天青色眼瞳里只有穿着黑色风衣的俊秀青年。

“你比两年前要温和一些,起码知道见面要问候,而不是冷硬的等着淑女开口谈事。”

“你坐的是哪艘船?我去把它买下来,不然你肯定又要找机会,找各种借口去逃开。”

“提坦号。”

罗素叹气,装作非常惋惜:“很遗憾,距离最后的登船时限只剩两个小时,你来不及买下它。”

“我们还是简单的聊几句吧,等会我就得登船,然后去下一个地区继续我的旅行。”

他不大喜欢和这个老同学相处,她有些古怪,常幻想一些不曾经历过的事情,想把他逮回去入赘,去争老公爵的遗产。

可是好男儿志在四方,罗素答应老师,要替他用双脚丈量全世界的土地,交更多的朋友,过悠闲自在的好生活。

现在他已经达成一半。

“……提坦号?”贝蒂有些诧异,“它在七天前就已经走了。”

“我就是查到你没在提坦号上,所以才在巴尔干这里找你。”

“不要开玩笑,贝蒂。”

罗素笑了笑:“我可不是昏头的酒鬼,提坦号的起航时间是23号的下午六点,不可能是16号。”

“但现在是30号。”

贝蒂褪下黑色丝质手套,从大衣口袋取出手机,点开日历。

上面赫然显示着,现在是希腊的8月30日,下午4点13分。

提坦号已启程七天。

-

罗素马上抬起手腕,匠人手制的机械表显示一个相同的时间。

他从大衣的特制内兜取出手机,日期也和贝蒂的相同。

怎么回事,难道他真成了醉鬼,在希腊这座港口昏睡过七天?

可他明明记得,在进入那家店铺以前,日期确实是8月23日。

只是约莫一个小时的时间,出来怎么就过了七天之久?

“稍等我一下。”

罗素拖着行李箱走向之前出来的小巷,他要去找之前那家店,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贝蒂马上拉着行李箱跟过来,“你去哪?这招你已经用过了,这里可不是过节的洛阳城。”

当年他们在洛阳逛街,某人就是这个借口把她晾在那,傻兮兮的站在人流里等了半个小时。

这次可不能上他的当。

“我看看之前买东西的店……铺?”

罗素在小巷入口驻足,有些惊愕。

烟雾此时已经散去,可小巷尽头并没有什么商店。

在灰黑的小巷里,流淌着污水,尽头是一堵砖墙,几个流氓聚在一起无所事事的抽烟。

门口高耸的石柱,还有迎宾的骸骨,盘旋的乌鸦……这些东西就像一场梦里的荒诞泡沫,一家本该开设这里的商店,现在却不见踪影。

“这里哪有商店?”

贝蒂戴上手套,厌恶的掩住口鼻,“走吧,这里好脏,我一步也不想走进去。”

“你想买什么东西,我派人用专机运过来,或者我陪你去商场——我们很久都没一起逛街了。”

“……我进去看看,你可以先在巷口等着。”罗素没有同意。

他仍有些不死心,那么大的一间店铺,怎么能凭空消失?

之前就能进去,现在又怎么会看不到?

罗素贴着墙边的干燥地面走进小巷,贝蒂马上扯住他的风衣跟过来,两个行李箱的滑轮一前一后,穿过小巷。

在道路尽头,右手侧是另一个小巷,尽头同样是砖墙,彻底的死路,只有几只野狗。

没有商店的影子,原先的浓雾也消失了。

罗素赶走狗群,站在砖墙前沉思。

他记得就是在这条小巷里买了护身符,可是它此刻却不见踪影。

而且出来的时候,也没看到这里有人。

难道那是什么现实之外的隐秘场所?

店主会不会真的是女巫……不,这里是希腊,应该是女祭司。

他仔细回忆整个过程,发现自己竟然有点记不清如何进入商店,好像就是站在街边一晃神,再清醒的时候就已经自然的站在店里,挑选纪念品。

而且在挑选的过程里,也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对劲,完全忽略那些反常的东西,只感觉装修风格很独特,很有氛围感。

贝蒂拍拍他的脊背,小声道:“你看后面。”

罗素快速转身,将手伸进风衣内兜,将贝蒂护在身后。

原先聚在一起抽烟的几个年轻人散开站位,堵在小巷中段,一起冷漠的审视他们。

为首者把玩着刀子,像是转笔一样在指头上舞的飞快。

罗素没有把手拿出来,而是保持这个姿势,用纯正的希腊语问候:

“下午好,几位先生,这里不适合谈话,能否让开一条路,让我们找个餐馆来交朋友?”

他不喜欢直接动武。

先来文的,问候一下试试,成了就多个朋友,失败再另说。

几个年轻人相互交换眼神,看向为首的,最为健壮的男人。

他约莫三十多岁,黑色卷发,个子很高,粗壮的胳膊生有很密的黑色汗毛,交织成网。

领头的男人站出来,叼着卷烟,“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找一家售卖纪念品的商店,我有些东西落在里面。”罗素说。

“你们是游客?”

“确切来说,是正在收集素材的作家,还有一位助手小姐。”

领头的男人稍稍犹豫,指着罗素伸进大衣里的那只手,问道:

“你藏在衣服里的是什么东西?”

他不敢确定,有些东西不敢赌,大概率没有,但是如果有,今天这巷子里横竖得多几具尸体。

外国人的狠货可不少,光凭外表都能看出这两个人很值钱,但值钱也代表更高的风险。

“或许是交朋友的钞票吧。”

罗素神情平静,“如果你们愿意离开,应该足够我们找个餐馆,吃一顿,再买几个伴手礼。”

“听我的,多个朋友没有坏处,跨越大洋的友谊听着多美好?”

首领犹豫不决,盯着罗素藏在衣服里的那只手,最终选择站到路边,示意其他人散开。

罗素没有把手抽出来,而是将行李箱丢给贝蒂,拉着她缓慢向前,注意每个人的动作。

当他们即将走到几人中间时,有人看着他们的行李箱,忽然伸出手,想要夺过去。

这一伸手就好像裁判发令枪,几个人同时扑过来,状若饿狼。

罗素松开贝蒂,拔枪就射,转着身连开六枪,从左到右。

六声雷鸣般的巨响撕裂寂静的小巷,宣告和平的彻底破裂。

六朵血花当场炸开,六个人的眉心在不到一秒的时间里先后被射中,颅骨就像西瓜般炸裂。

血花涂红大片的墙壁与地面,小巷里流淌的污水也被染红,瞬息间就沦为地狱。

试图伸手的那人还在发愣,一只脚就已经踢到他的脸上。

罗素神情平静,把他踩在脚下,一枪射断手腕,又松开脚,站在稍远的地方射爆头颅。

仅用三秒,现场就只剩一个孩子,吓得瘫在墙边尿裤子。

“不要看,贝蒂。”

罗素走到孩子面前蹲下,枪口指着他的脸,轻声问道:

“你多大了?”

他吓得几乎昏厥,哆嗦好一会才敢回答:

“……十岁,先生,我刚到十岁。

“我和他们没关系的先生,我只是……我只是过来看看情况。”

罗素目光下移,看到男孩怀里抱着几束花,衣裳也有些旧了,还偏大一号,看着怪可怜。

在港口抱这么多花,是个卖花童?

刚刚走进巷口时,确实没有看见这个男孩。

他从怀里摸出几张零钱,轻柔的放在男孩怀里,劝慰道:

“就当我把你的花都买下了,早点回家吧。

以后不要随便进这种巷子里乱看,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么宽容。”

罗素站起来,转身准备离开,男孩却叫住他:“先生……我可能知道您说的那家店是怎么回事。”

“那是亡者的店,店主是死去的祭司,只有英雄或者即将成为英雄的人,才能偶然进去。”

“如果您在那里买过什么东西,请一定要小心,神的馈赠会把您引入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世界?”罗素转过身,看向男孩,“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这是我的曾祖母还活着的时候,在睡前说过的故事。”

男孩擦掉鼻涕,仔细回忆了一下,继续说道:

“她还说过,店里有一种神奇的护符,拿出店外就会消失,但护符所象征的效果会留下。”

“避开流矢的箭,象征生命的圣甲虫,拥有财富的金币……其余还有什么,我都记不清了。”

罗素微微颔首,把枪放回内兜,从另一个口袋掏出剩余的现金,放在男孩的手里。

“谢谢,年轻的朋友,我叫罗素,以后如果有麻烦需要帮忙,去找你们的市长报我的名字。

早点回去吧,等会我还得让别的朋友帮忙处理现场。”

他转身从贝蒂手里接过她的行李箱,沿着进来的路又走出去。

等到快要走出巷道时,有个稚嫩的男声在身后喊出自己的名字,希望他们能够记住他。

对一个尚且年幼的男孩而言,今天的经历不可谓不惊险。

可是有些人的光芒和魅力,是见一面就难以忘怀,足以长久铭记。

罗素没回头,只是挥挥手,示意已经听到。

“你不担心他指控你?”

贝蒂拽着罗素的行李箱,不自在的跺跺脚,很想就近买新的鞋子,又害怕同伴跑掉。

罗素站在希腊的街头,眺望远方条索状的云彩,悠闲地说道:

“我永远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也不会怀疑朋友的忠诚。”

“如果想要背叛,那就尽管来吧。

我从不畏惧身后刺来的匕首,但愿他们在成为敌人的时候,也不要恐惧我的酷烈。”

-

“倒是你,贝蒂。”

罗素驻足在路口,等候红灯,“你不是回去继承家族了吗?”

“以老公爵的性格,你这会应该还在接收他的人脉,接受作为贵族所需的教导。”

“为什么你会在巴尔干半岛?”

公爵小姐坐在行李箱上,优雅又轻佻的抬起手,“吻我的手指,我就告诉你为什么。”

红灯转绿,罗素拉着行李箱踏上斑马线,皮靴走的很快,穿过路口,看都不看一眼。

贝蒂急匆匆的拉着行李箱跟上去,走在好友身边,“就不能配合一点吗?你这时候应该,优雅的俯身,然后……”

“唉!”她叹气:“你的浪漫都给别人了,不肯分我一点。”

“这不是浪漫。”罗素转过头,“这是无理又任性的要求,我们还是谈谈正事吧。”

“你的家族出什么变故了?”

“是我们的家族。”贝蒂纠正:“我的曾祖父认可你的身份,你也是歌瑞尔家族的一员。”

“你的继承顺位还比我高,只要你想,你才应该是公爵。”

罗素忽然停步,抬头眺望天色,又看了看手表,随口答道:

“如果我没有发疯,大抵是不会承认这种荒谬的说法。”

“我只是去你的家里借阅藏书,顺便参观你们的庄园,你的曾祖父却认为我想要继承他的遗产。”

贝蒂却说:“你确实有继承权。”

“你是受到赫尔墨斯之鸟追逐的英雄,任何家族都愿意让你入赘,成为新的领袖。”

罗素忽然转过头,看着贝蒂,少女忙着面朝玻璃调整猎鹿帽。

赫尔墨斯之鸟,这个词曾被人提起过,当时他拿出的卷轴,就被称作赫尔墨斯之鸟的仪式。

那个羊皮卷轴应该已被放回原位。

可贝蒂却突然说,他被那玩意追逐?

什么意思?

“赫尔墨斯之鸟到底是什么?”

“牺牲、觉悟和攀升的试炼仪式,更具体的你得问我的曾祖父。”

贝蒂归拢发丝,看向罗素,表情严肃,刻意弄出一种粗重的嗓音:

“去告诉我最喜欢的那个年轻人,赫尔墨斯之鸟乃残酷的试炼,神的使者将追逐汝之懦弱,直至完成最终的蜕变。”

“他在巴尔干半岛南部的港口,去找他,在8月30号的19点之前,你们搭乘拉撒路号回来。”

贝蒂咳嗽两声,语气重新变得轻快:“曾祖父是这么说的。”

“你想知道更多,必须陪我回去,面见我的罗马曾祖父。”

罗素没有立刻回答。

类似的邀请在过去也有过几次,但是都没有这么正式,甚至不惜用这种近乎诱骗的方式。

难道老歌瑞尔真的出事了?

他来回踱步,难以决定。

按照原本的计划,下一站应该去南美洲继续旅行,完成老师去世前的遗愿,同时收集写作的素材。

可是他本人欠着老公爵的人情。

如果这是正式在危难之际发出的邀请,那就不适合再推脱。

“行啊。”罗素抓住行李箱的拉杆,“拉撒路号在哪里?我跟你回去一趟看看。”

贝蒂却摇摇头:“我也不知道那条船在哪里,曾祖父只让我告诉你这句话,没说拉撒路号在哪里。”

“我来之前查过,动用各种渠道都查不到消息。”

罗素挑起眉毛,来了兴致,开始动用人脉查找讯息。

今天正是8月30日,但港口并没有一艘名为拉撒路的轮船。

港口的管理人没有听过消息,本市的地头蛇更是满头雾水。

海运方面的朋友也问了几句,没人听过这艘船的名字。

只有几个信仰宗教的朋友提醒他,拉撒路是经文中一个复活的病人,这个名字即是复活。

什么轮船会用‘复活’来当名字?

他寻个高处,眺望黄昏的港口。

太阳尚未垂落至海平面,橙黄辉光流淌在碧蓝色的水面,大小各式船只犹如大洋的玩具。

一艘船很快吸引到他的目光。

它竟悬挂着古老的鹰旗,那是罗马军团的象征,此刻竟迎着海风飘扬在希腊的港口。

那绝对就是所谓的拉撒路号。

一艘以复活为名,悬挂罗马旗帜的船只。

未经注册,不为常人所知,停靠在港口却无人发现,只为等候一个预定的客人。

可是,什么事需要用得上这样一艘船?

罗素迎着海风,笔直的站在屋顶,思虑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去看看。

老歌瑞尔总不能无故耍他,好歹也是个公爵,这种正式的邀请里,还得顾忌几分脸面。

等他们走到港口,来到拉撒路号面前的时候,太阳又沉下许多。

条索状的白云缓缓舒展,犹如鸟类的羽翼,一轮太阳靠近海平面,它与倒影成为眼睛。

拉撒路号便停在太阳与海的交界处,船体绘有古老的宗教画。

舷梯两侧站有沉默的侍者,一条艳红的地毯从顶端铺到港口。

“6点59分,刚刚好。”

罗素提着行李箱踏上舷梯,顺手从贝蒂手里拿了一点零钱。

有侍者过来想要接过行李箱,被他婉拒,随手给了一点小费。

他手里提的是贝蒂的钱箱。

至于他的行李,还在贝蒂手里,那一箱器械可比这一箱钱要重。

但她生怕罗素跑掉,上舷梯都不肯让侍者接过去,硬是自己提着。

安德烈船长眺望到这一幕,对左右的人说:“瞧啊,老歌瑞尔选定的英雄到了。”

“西门,你过来看着其他人,让我去见见拉撒路号的客人。”

“下层船舱多加点人手,别让货物冲撞到我们可爱的朋友。”

罗素刚登上甲板,一眼就看到身材魁梧的老人,叉腰站在不远处,斜叼着琥珀色烟斗。

他披着像是军服的大衣,站姿豪迈,犹如衰老的狮子,仍旧能够看出几分年轻时的威猛。

“欢迎来到拉撒路号,我是船长安德烈,你就是歌瑞尔说的,被赫尔墨斯之鸟追逐的年轻人?”

罗素放下行李,走过去和船长握手,“是的,安德烈船长,但我到现在还不清楚,赫尔墨斯之鸟究竟是什么?”

“一种哲学的象征,但祂拥有物质的形体。”

安德烈取下烟斗,喷出绵长的灰气,朝着另一边的甲板走去。

“来吧,这个时候正好能看见祂的模样,等会可不要太过吃惊。”

罗素跟过去,走到甲板边缘,顺着船长的胳膊向前眺望。

太阳和祂的倒影正与他对视,以云与海为羽翼,海平线均分躯体,勾勒出倒置的神明。

赫尔墨斯之鸟友好的眨动眼睛。

安德烈船长叼着烟斗,冷酷的说道:

“赫尔墨斯之鸟是神的使者,不断降下苦难与试炼,让受试者在波折中蜕变成为英雄。”

“用更通俗的话来说,祂会不断试图杀死你,如果你活下来,就会得到恩赐,如果你死了,那就让一切都终结。”

“欢迎来到新世界,罗素,希望你的航行能够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