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举刀下劈,双臂犹如压缩到极点的弹簧,骤然爆发时骨刀宛如液压机般暴力的下压,妄图将大副竖着劈成两段!
同时,他的胸膛开裂,足有八根肋骨断开,像是即将发射的弹药,搭在弓弦上的命运。
双方都没有试探,一出手就是奔着杀死对方。
大副冷静的念诵:“尚在白昼,日头忽落。”
教袍的黑色开始脱落,化作浓墨似的烟气向四周扩散,不为风雨所驱散,将周围的空气染得漆黑,遮蔽其人的视野。
同时,大副的身影在原地消失,一席白袍骤然出现在海伦面前,左手刚刚复位,右手举着生有金红火刃的长刀向海伦斩落!
“定为死亡的,必至死亡;
定为刀杀的,必交刀杀。”
言毕,大副蓦然苍老许多,腰背佝偻,枯枝似的手臂捏着长刃,像是宣告死亡的长镰。
在这等极速里,连风雨的降落都变得缓慢,大副能够看清自己挥刀的瞬间,脚掌溅起的水珠刚刚升至半空,海伦的水蓝色长发像是定格的雕塑。
火刃挥斩,长刃顺滑的切过女孩的脖颈,将小提琴断成两节,一颗头颅烧着火,缓慢的飞起。
转瞬间,大副再次挥出第二刀,第三刀……一连斩出七刀,将半空的头颅还有娇弱的肉体切成十几块,确保安德烈之事不会重现。
极速结束,大副疲惫的持刀转身,借着最后的惯性躲开从身后飞来的八根骨矛,风雨继续落地,却浇不灭甲板上燃烧的尸块。
“西门!!!”安德烈狂怒的嘶吼,像是被拔掉鳞爪的野兽,为海伦的死亡而悲嚎。
他的身影脱离逐渐散去的黑雾,重型卡车般狂奔而来,隔着半个甲板都能感受到地面的轻微震动。
大副却毫无惧色,扶正手腕,活动一番,左手很快恢复一些功能。
一柄骨刀先于安德烈本人飞驰而来,破开风雨,像是沉重的石块被重炮射出,袭向大副褶皱的脸庞。
“咚!”骨刀轰碎小块甲板,大副站在不远处,佝偻腰肢,急促的喘息,试图恢复体力。
他早有防备,借着余力躲开骨矛后,就在提防安德烈继续投掷。
海伦已死,如今的局势却仍然不容乐观,安德烈并未受到重创,而西门自己却已经感到疲惫不堪。
先是解放教袍封存的巫术,而后又动用修持的另一项能力,将身体加速至极限,导致体力大量消耗,肌肉出现撕裂伤。
反观安德烈,一开始的火刃没能伤到他,以他硬抗重火力撕裂阵线的情况来看,寻常的刀剑恐怕连皮肤外的鱼鳞都难以切开。
海伦付出某种代价,将安德烈的遗骨擢升本质,如今他已不再是人类,而是能够与之前登船的海怪正面搏杀的怪物。
西门呼出一口长气,啐了口血沫,勉强提起折刀。
他现在还不能死。
必须再拖一会,让罗素有时间剥离记忆,恢复到能够承受圣遗物的状态。
原先的任务已经无力完成,至少要让圣徒的计划能够顺利进行,由哲人之子来驾驭圣遗物,杀死拨弄局势的幕后黑手。
……或许这就是圣徒‘梅林’本来的计划?
以他这个门徒为诱饵,尝试解除拉撒路仪式。
如果成功,那就万事大吉,如果失败,就拖延时间让哲人之子来收场,终结战争。
拉撒路……拉撒路即是一场伟大的祭献,庸碌者死去,英雄的原胚由此诞生。
他们都是祭品,是先导会、歌瑞尔、地狱剧场和圆桌议会选出的祭品。
好在海伦已死,敌人只剩两个,只要能够重创安德烈的遗骨,说不定就有机会再杀死幕后黑手。
“安德烈!”大副提起折刀,摆开架势,做好死战的准备。
一个人的血,无法偿还债务。
拉撒路的今日,早在七十年前就已经奠定基础,看似相同的道路,到最后却背向而行。
望着安德烈挥来的勾拳,大副想到的却是当年他们在游轮上的初见。
那时候安德烈说,他要当兄弟们的领头人,要当一个家庭的长兄,把小弟们都给罩住。
“为了更好的未来。”大副提刀,面容迅速苍老,到最后近乎握不住折刀,可枯枝般的手臂却有光焰生出。
两柄火刃在半空中拼合,构成神圣的十字,宛如荒山之夜里林立的火刑架,将要审判异端。
此刻已经到达搏命的时候,他已经没有余力再继续拖延。
暴怒的安德烈也生出炽烈的杀意,像是一头狂狮,奔过漫长的雨夜,向昔日的兄弟挥出拳头。
“请你去死吧!”大副即便在这种时候也没有过多的表情,像是一尊烧红的铁像,冷硬的金铁依旧沉重,威严赫赫。
“繁盛的花终有凋谢的日子,草木也有枯荣的时候,请让倒死荒野的尸骨安息,逝者归向地狱或天国,如此,当审判临近的时刻……将诸罪皆以火来肃清!“
炽烈的热风呼啸着升腾,发出鬼哭般的惨嚎,连暴风雨也被这股风驱离甲板,地上倒死的尸骨都在干涸,从骨头和肌肉的缝隙里生出洁白的花来。
大副的白色教袍蒸腾出白气,被热风烘干,在白袍的角落生出精美的纹路,散发尸骨所用的香料味。
可他的身体却越发枯瘦,几乎萎缩成干枯的木乃伊,两条枯枝般的手臂仍牢牢握着折刀,一者平行于地,一者指向云天,构成辉煌的十字架。
当铁灰色的瞳孔涌现白光,连灵魂也在这种献祭里燃烧,两柄折刀开始融化,成为流动的金属,融入火中。
“审判已至!!!”大副高举十字,献上己身的一切,要送安德烈的遗骨安息。
是时候终结这荒诞的一切,祭献灵魂,祭献生命,以审判的火来重现荒山之夜的伟力!
十字涌动的以太已经积蓄到极限,安德烈却只是一路奔来,向着大副的侧脸挥出一记凶狠的勾拳。
霎时间,有火浪自十字中奔涌而出,金红的光焰近乎成为洪流,向着安德烈奔涌!
光流奔涌,挥来的手臂如砂砾般飞散,肌肤消逝,血肉脱落,露出森白的骨骼,安德烈壮硕的肉体在瞬间变成一具骸骨,炽烈的火光烧尽它的血肉。
可骸骨却保持着原有的速度挥拳,强而有力的勾拳击中大副的侧脸,老人干瘪的头颅变形,挤压,碎裂成纷飞的块状物。
无头尸骨被余威拉扯着拔地而起,在摇晃的拉撒路号翻滚几圈,毫无尊严的趴伏在雨流之中。
折刀无力的坠向地面,火流散去,随风飘散。
暴雨再度吞没拉撒路的甲板,尸骨上盛开的白花恹恹的低垂,安德烈的骸骨站在大副干瘪的尸体前,保持着挥拳的姿势,雨水从增生的血肉与骨骼的缝隙里流过。
片刻后,血肉重新生长完毕,肌肤覆盖鱼鳞,安德烈的指掌倏忽抽搐,双眼跟着睁开。
他收手站在大副的尸体前,沉默的看着干瘪瘦小的尸骨。
那一拳直接击碎大副的头颅,连带着撕裂上半身,尸体裹着白色教袍横飞出去,狼狈的滚落在地面。
雨幕浸没尸骨的白袍,衣角随着水流波动。
赢了,但并不能感到任何的喜悦。
只有一种悲痛,从心底的角落里萌发,渐渐浸没胸膛,像是春季的小雨,鱼群洄游的时节,他们在船边讨论生与死的问题。
背叛是沉重的债务,一个人的血无法治愈曾经的伤痛,只会揭开伤疤,暴露出脆弱的肉芽。
有人为此鼓掌,是海伦。
她侧坐在拉撒路的船头,海蓝色的长发沐浴着雨水,目光看着先前被大副切裂的尸骨,又看向大副被白袍裹着的瘦小尸体。
“……完美。”海伦裂开嘴,夸张的鼓掌。
是了,这才是复仇者和背叛者应有的结局。
光是看到大副那副佝偻的模样,还有被诱饵欺骗,选择先去斩杀她的丑态——海伦就觉得自己快要高潮了。
多么愚蠢的选择,竟然会认为敌人会傻乎乎的坐在船头拉琴,任由宰割。
那不过是一个假的诱饵,为的就是逼出大副的杀手锏。
她可不是什么愚蠢单纯的小孩。
为了演绎那种无害的形象,她伪装十几年,每次在人前表演的时候都感到恶心的令人作呕。
如今终于自由了,可以不必再去掩藏什么,可以尽情展露自己日复一日的压抑生活所催生出的卑劣本性。
倘若有天生的恶种,海伦料想自己应当就是那种人。
一出生就能察觉到人的情绪,在船员们虚伪的表演里,窥见他们各自的欲望,于是她的本性也越发的丑恶。
在拉撒路这条满载着罪人的船上,从来没有过任何无辜者,每个人都是残忍的刽子手,为了心中的欲望而前进。
海伦也有属于自己的欲望。
她本来抗拒着海洋的呼唤,相信安德烈的说法,努力压抑本性,认为回归海洋的拥抱是一种堕落,会将自己扭曲。
可自从在‘老师’的引导下,第一次接触海洋之后,她才发现过去的一切观念都不过是拉撒路上的人欺骗她的谎言。
世界如此广袤,而她却受困于这条航船,无法离去。
如今终于可以顺遂心意,尽情的发泄欲望。
等到把拉撒路剩下的人都杀掉,下一步要去做什么呢?
先把那些生产垃圾作品的导演都给杀了?还是把这里的事情写成传记,让所有人都知道曾经有多么丑恶的故事在海上出现?
“去把剩下的人都杀掉吧。”
海伦从身后抱住安德烈的遗骨,纤弱的手掌抚摸着父亲粗糙的下巴,在雨中如恶魔般低语:
“他们都是罪人,是背叛者,拉撒路的船长无法容忍任何形式的背叛,你必须把他们杀死,将皮囊剥落,将他们的肺脏和肋骨扯断,做成翅膀。”
“罪人向往地狱,那就给他们地狱,用你最喜欢的残忍刑罚去折磨他们,去屠戮他们。”
“……背叛者?”安德烈的遗骨迷茫的问:“可是西门已经死了,我的船员们也被我杀光,轮机长和他的轮机部没有背叛我,里厄的医疗部更是为了我而毁灭。”
“至于歌瑞尔的客人,我们没什么过节,我很喜欢那个冒失的年轻人,他让我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
“我本来还想着等到战争结束,请他一块看西部片……”
海伦收回手,一步就走到安德烈面前,抓住他的肩膀,神情狰狞:“不,你不能这么想,他们都是背叛者!”
“轮机长早就和大副在暗地里媾和,成为先导会的成员,轮机部的人也不干净,那个叫霍尔的蠢货更是试图勾引你的女儿。”
“至于里厄医生?这个人……”海伦顿了顿,一时半会愣是没想到合适的罪名。
她说:“他根本没有全心全意的救治你,否则汉伯格杀进医疗室之后,为什么他还活着?”
“至于歌瑞尔的客人,他可是第二天就和你决裂,那副傲慢的模样,你不觉得恶心吗?”
安德烈敏锐的找到几个漏洞,可随即一种诡异的狂怒与焦躁就支配他的思考。
血管里仿佛在流淌熔岩,整个人都难以思考,只想循着海伦的话,去毁灭所有的背叛者。
他的肌肉僵硬,像是生锈的螺母,本能的抗拒这种行为,可这具躯体本身都是外人所造的傀儡,又怎么能挣扎。
“是的……”安德烈咬牙切齿:“我要杀死这些背叛者,我要把他们绑起来,从他们身上片肉来钓鱼,把鱼头塞进他们的屁股里。”
“我要挖开他们的脊骨,用铁钩吊着,招来飞鸟,就像普罗米修斯那样被啄食血肉。”
海伦大喜,笑的越发狰狞,海蓝色长发湿淋淋的,像是昔年从湖中给亚瑟王呈上锈剑的疯女人。
“这样才对……”海伦笑着说:“为了你的女儿,把背叛者都处决掉吧!”
安德烈的遗骨低下头,片刻后再度抬起,只剩下冰冷的杀意,像是无知无识的机械。
他捡起骨刀,一步步走向舱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