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周小棠站在镜子前，罕见地没有系上那条淡蓝色丝巾。疤痕暴露在晨光中，像一道浅浅的银色河流。她轻轻触碰那道痕迹，已经不再感到刺痛，至少不那么强烈了。
手机震动起来，是程野的消息：“校门口等你，带了新口味。“
周小棠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她甚至哼起了歌，这是几个月来的第一次。母亲在厨房忙碌的身影顿了顿，惊讶地回头看她。
“今天心情不错？“母亲递过来一个便当盒，“给你和程野做的寿司，昨晚...谢谢你告诉我们那些事。“
周小棠接过便当，轻轻抱了母亲一下。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两人都有些吃惊，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亲近过了。
校门口，程野靠在那棵大梧桐树下，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看到周小棠，他眼睛一亮，举起手中的保温杯：“芒果椰子味，新品。“
周小棠接过杯子，指尖相触的瞬间，一股微小的电流顺着脊背窜上来。她抿了一口，热带水果的香甜立刻在口腔中绽放。“好喝！“她由衷赞叹，“你昨晚没感冒吧？“
程野笑着摇头，发梢在阳光下泛着金色：“我可是……“他的话戛然而止，目光越过周小棠的肩膀，表情突然凝固。
周小棠转身，看到李梦瑶和她的跟班们站在不远处，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更奇怪的是，周围的学生都在窃窃私语，不时向他们投来异样的目光。
“怎么了？“周小棠困惑地问。
林晓突然从人群中冲出来，脸色煞白：“你们没看群吗？“她掏出手机，屏幕上是一张照片，程野在某个简陋的工作台前调配汽水，周围堆满了各种化学仪器和原料。照片上被PS了骷髅标志和“危险实验“的字样。
“全校都收到了，“林晓咬着嘴唇，“李梦瑶群发的，说程野在制作违禁药品...“
程野的脸色变得惨白：“那是我舅舅的车库实验室！“他一把抓过手机，向下滑动，更多照片出现，他的实验笔记被刻意拍下配方页面，旁边配上“有毒成分分析“的伪造文字。
最糟糕的是，最后一张照片里，周小棠站在旁边试喝汽水，配文是：“抑郁症患者成实验对象，程氏集团太子爷竟拿同学试药？“
周小棠的双手开始发抖，保温杯差点脱手。那些字句像毒蛇一样钻进她的脑海，他们知道了。所有人都知道她有抑郁症了。
“别理他们，“程野握住她颤抖的手，“我们去跟老师解释...“
就在这时，上课铃刺耳地响起。人群不情愿地散开，但窃窃私语和异样的目光像无形的蛛网，缠绕着他们走向教学楼的每一步。
走廊上，周小棠感觉每一道投来的视线都像针扎般疼痛。有人故意大声咳嗽：“小心啊，精神病会传染的！“一阵哄笑响起。她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眼前浮现出南城一中那些可怕的日子，课桌上的刻字，厕所隔间的谩骂，还有那些故意撞过来的肩膀...
“周小棠？“程野担忧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还好吗？“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突然，一个尖锐的女声刺破嘈杂：“看啊，药罐子小姐今天没戴手链！“李梦瑶站在楼梯口，红唇弯成胜利的弧度，“大家不想知道她手腕上有什么吗？“
周小棠本能地把手背到身后，但为时已晚。人群爆发出新一轮的窃窃私语，有人甚至举起手机拍照。她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够了！“程野突然怒吼，声音大得整个走廊都安静下来，“李梦瑶，你爸收受贿赂的证据还在我爸保险箱里，需要我拿出来给大家欣赏吗？“
李梦瑶的脸色瞬间惨白，像被掐住喉咙的鸟，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至于其他人，“程野环视四周，目光如刀，“谁再传一张照片或说一句闲话，就等着收律师函吧。程氏集团的律师团队正愁没活干。“
人群迅速散开，连李梦瑶也灰溜溜地逃走了。但伤害已经造成，周小棠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抱紧双膝，像个受惊的孩子。
“呼吸，“程野蹲在她面前，声音轻柔，“跟着我，吸气...呼气...“
周小棠努力聚焦在他琥珀色的眼睛上，那里面的担忧像温暖的蜂蜜。她跟着他的节奏呼吸，世界才慢慢重新清晰起来。
“我送你去医务室。“程野坚定地说。
“不，“周小棠摇头，“我要去上课。“她强迫自己站起来，“我不会再逃跑了。“
程野凝视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敬佩：“好，但中午必须来天台找我，我有新口味给你尝。“
第一节课是语文，当周小棠推开门时，教室瞬间安静下来。她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她身上，像黏糊糊的蜘蛛网。林晓拼命向她招手，旁边的座位空着，显然是留给她的。
“同学们打开课本第56页，“语文老师头也不抬地说，似乎对教室里的异样气氛毫无察觉。
周小棠刚坐下，就发现课桌抽屉里有东西。她小心翼翼地摸出来一个小纸盒，里面装着几颗柠檬糖和一张纸条：“相信你，加油！——7班副队长“她困惑地看向林晓，后者脸突然红了，做了个保密的手势。
课间，周小棠去洗手间时，发现隔间门板上又出现了熟悉的字迹：“抑郁症去死“。那些歪歪扭扭的字像一把刀，狠狠刺进她的心脏。她转身想离开，却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身躯。
“需要帮忙吗？“一个陌生的男生声音响起。周小棠抬头，看到篮球队副队长站在那里，手里拿着抹布和清洁剂。
“我...我只是...“
“林晓告诉我你可能需要这个。“他递过来一瓶喷漆，露出腼腆的笑容，“覆盖比擦除更有效。“
周小棠接过喷漆，突然明白了什么。她回到隔间，用力摇晃罐子，然后在那些恶毒的字迹上喷下一片星空，蓝色底色，白色星星，就像她房间墙上的贴纸。
当她走出来时，副队长还在门口守着，像个忠诚的卫兵。“谢谢。“她小声说。
“不客气，“他挠挠头，“其实...林晓很喜欢你。她说你是她见过最勇敢的人。“
这句话像一束光，照进周小棠阴霾密布的心。回教室的路上，她发现自己不再那么在意那些投来的目光了。
中午，周小棠如约来到天台。程野已经在那里等着，身边放着几个颜色各异的保温杯。看到她，他立刻站起来：“怎么样？“
“还活着。“周小棠勉强笑了笑，在他身边坐下，“你呢？“
“校长找我谈话了，“程野打开一个粉色的保温杯，“让我'澄清'那些照片。“他冷笑一声，“好像我才是做错事的人。“
周小棠接过杯子，尝了一口是草莓香草味，甜中带着微微的酸。“好喝，“她由衷地说，“像夏天的感觉。“
程野的表情柔和下来：“我就知道你会懂。“他拿出手机，“看，我舅舅刚发来的消息。“
屏幕上是一封邮件，来自某知名食品科学学院的教授，对程野的汽水配方表示“极大的兴趣“，并邀请他参加暑期夏令营。
“这太棒了！“周小棠惊喜地说，“这就是你拿到奖学金的机会啊！“
程野的眼睛亮了起来：“是啊，但是...“他的笑容黯淡了，“需要提交完整的实验报告和样品，我的笔记本被父亲撕了，实验室也...“
“我们可以重建。“周小棠坚定地说，“我记得你的一些配方，而且...“她从书包里掏出几页纸，“这是我抢救出来的部分。“
程野接过那些皱巴巴的纸页，手指微微发抖：“你...你真的...“
“我们是一个团队，记得吗？“周小棠碰了碰他的保温杯，“干杯？“
程野突然倾身抱住了她，他的心跳透过校服传来，又快又重。“谢谢，“他的声音有些哽咽，“真的谢谢。“
这个拥抱短暂而温暖，分开时两人都有些脸红。程野匆忙打开另一个保温杯掩饰尴尬：“尝尝这个，荔枝玫瑰，我加了点蜂蜜...“
下午的课程相对平静，但周小棠能感觉到暗流涌动。李梦瑶虽然不敢再公开挑衅，但她的小团体不时投来恶意的目光。更糟的是，周小棠发现放在书包侧袋的抗焦虑药不见了，那盒她今早刚放进去的帕罗西汀。
“一定是李梦瑶那伙人干的，“林晓愤愤地说，“要告诉老师吗？“
周小棠摇摇头：“没有证据。“她摸了摸空荡荡的袋子，突然感到一阵恐惧，没有药，她能撑过今晚吗？
放学时，程野在校门口等她，脸色异常凝重：“我爸来了。“
“什么？“
“他在校长办公室，“程野的声音紧绷，“说要'处理我的不良影响'。“
周小棠的心沉了下去：“会很糟吗？“
“不知道，“程野苦笑，“但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他们刚走到校门口，就被教导主任拦住了：“程野同学，校长请你和你的...朋友一起去办公室。“他说“朋友“时的语气让周小棠的脸烧了起来。
校长办公室里，程父正襟危坐，西装笔挺得像刀片，香奈儿套装的程母站在窗边，指尖不耐烦地敲击窗台。校长则满头大汗地坐在中间，像个即将引爆炸弹的拆弹专家。
“啊，来了，“程父冷冷地说，目光扫过周小棠时像在审视一件劣质商品，“这就是那个抑郁症女孩？“
周小棠感到程野瞬间绷紧了身体。“父亲，“他的声音危险地平静，“请尊重我的朋友。“
“朋友？“程父嗤笑一声，“你知道网上在传什么吗？程氏集团继承人用同学试药？股价今天跌了三个点！“
“那些照片是伪造的！“程野提高了声音。
“不重要！“程父猛地拍桌，“重要的是你还在搞这些无聊的把戏！“他转向校长，“我儿子下周就去美国了，在此之前，希望学校能...妥善处理这些谣言。“
校长的目光在程父和周小棠之间游移：“这个...周同学确实是受害者...“
“五百万。“程父突然说。
“什么？“校长愣住了。
“程氏集团给学校的体育馆翻新资金，“程父慢条斯理地说，“只要确保我儿子走前不再出任何...负面新闻。“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周小棠感到一阵眩晕，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吗？一切都可以用钱摆平，包括她的痛苦，程野的梦想？
“不。“程野突然说，声音清晰而坚定。
程父眯起眼睛：“你说什么？“
“我说不。“程野站到周小棠身边，“我不会去美国，也不会放弃汽水实验室。而且...“他握住周小棠的手，“我和周小棠的友谊不需要任何人'处理'。“
程父的脸色变得铁青：“你知道拒绝的后果。“
“冻结账户？取消信用卡？“程野冷笑，“随便。我可以打工，可以申请助学贷款，但不会放弃自己的选择。“
程母终于开口了，声音冷得像冰：“程野，别幼稚了。没有家族支持，你什么都不是。“
“那就让我什么都不是吧。“程野平静地说。
校长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走了进来，周小棠的父亲，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
“打扰了，“他声音有些发抖，但眼神坚定，“我想这里有些东西，程总应该看看。“
程父皱眉接过文件袋，抽出里面的文件。随着阅读，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这是...从哪里...“
“我是程氏的财务主管，记得吗？“周小棠父亲挺直了腰板，“这些年来，您弟弟研发的那些配方，被您占为己有的证据...相当完整。“
程父的手开始发抖：“你想干什么？“
“很简单，“周父看向程野和周小棠，“给孩子们一个公平的机会。程野有权追求自己的梦想，我女儿有权不受欺凌地上学。“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程母第一个反应过来：“这是敲诈！“
“不，夫人，“周父平静地说，“这是为人父母的本能。“
令人震惊的是，程父突然笑了，那笑声让周小棠毛骨悚然：“很好，周主管，你被开除了。“他转向校长，“至于捐款，考虑撤回。“
“程总，“校长擦擦汗，“或许我们可以...“
“不必了。“程父大步走向门口，在经过程野时停下，“记住，走出这个门，你就再也不是程家人。“
程野的下颌绷紧了：“我早就不是了，父亲。“
程父冷笑一声，摔门而去。程母犹豫了一下，最终跟着离开了。办公室里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爸...“周小棠轻声叫道，“你怎么...“
周父摇摇头，突然显得苍老了许多：“昨晚看到你的伤疤...我才意识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他转向程野，“抱歉把你牵扯进来，但那些文件是真的。你舅舅是个天才，他的配方值得被世人知道。“
程野的眼中闪烁着泪光：“谢谢您，周叔叔。“
校长清了清嗓子：“这个...情况有些复杂...但我想谣言应该到此为止了。“他看了看周父，“至于周先生的工作...“
“没关系，“周父笑了笑，“我已经联系了另一家公司。薪水低些，但良心轻松。“
回家的路上，三人沉默地走着。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纠缠在一起，像解不开的结。
“接下来怎么办？“周小棠终于打破沉默。
程野深吸一口气：“重建实验室，申请奖学金。“他转向周父，“能借用您那些文件吗？我想了解舅舅的更多事情。“
周父点点头：“都在我电脑里。你舅舅...他是个特别的人。“
在周小棠家门口分别时，程野突然拉住她的手：“明天见？“
周小棠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等等。“她跑进屋，拿出那个被遗忘的便当盒，“妈妈做的寿司，记得吗？“
程野接过便当，眼睛亮了起来：“替我谢谢阿姨。“他犹豫了一下，突然俯身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晚安，蜜桃小姐。“
这个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让周小棠呆立在原地，直到程野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回过神。她摸了摸被吻过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嘴唇的温度。
那晚，周小棠在蓝色笔记本上写下：
今天值得活下去的理由：
1.程野为我对抗全世界的样子
2.父亲出人意料的勇敢
3.额头上那个轻如羽毛的吻
她放下笔，看向窗外的星空。明天会怎样？她不知道。但此刻，心里那些破碎的气泡似乎正在重新汇聚，变成全新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