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轿在顾府门前停下,轿夫们的蓑衣滴着水,在青石板上汇成小水洼。
“听说这位陵冬姑娘,眉眼像极了当年那位……”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鬟压着声线说道。
身旁的老嬷嬷立刻变了脸色,粗糙的手掌一把捂住小丫鬟的嘴,“嘘!不要命了?少爷最忌讳提那位了!”她的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最后落在廊下那个修长的身影上。
身为“少爷”的许知秋站在廊柱旁,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他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洼。
他手中撑着一把雨伞,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下人们的窃窃私语一字不落地传入他耳中,却只换来他唇角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他本不想再纳妾,这十年来,顾府已经添了八位小妾,每一房都或多或少带着那个人的影子,但昨日媒婆递来的画像让他改变了主意——画中女子低眉浅笑时,眼尾那颗朱砂痣,竟与悠里如出一辙。
“落轿——”
随着一声长喝,花轿稳稳停在庭院中央,雨水打湿了轿夫们的衣衫,却无人敢有半句怨言,整个顾府笼罩在一种诡异的寂静中,只有雨声淅沥。
许知秋缓步走下台阶,鞋面立刻被雨水浸透,他抬手示意免去那些繁琐的礼节,径直走向花轿。
当他的手指触碰到轿帘时,一阵莫名的战栗顺着脊背爬上来。
轿帘掀开的瞬间,盖头下的女子缓缓抬头,露出一张比画像更加摄人心魄的脸庞,陵冬的眼尾确实有一颗朱砂痣,但更让许知秋呼吸停滞的是她抬眼望过来时的那双眼睛——真的好像她。
“妾身陵冬,见过少爷。”她盈盈下拜,声音里带着几分凉意,腕间的银铃随着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那声音莫名熟悉。
许知秋伸手虚扶,指尖刚触到她的手腕,两人同时僵住了。
太凉了。
转眼间,这是他“死去”的第十年。
铜镜中的脸又开始腐烂了。
许知秋坐在梳妆台前,镜中人眉目如画,温润如玉,任谁看了都会赞一声翩翩公子,只有他知道,这张完美皮囊下藏着怎样丑陋的真相。
他提笔描眉时,指尖划过下颌,一块皮肤突然脱落,露出底下溃烂的肉——这具偷来的皮囊,终究撑不过江南的梅雨季。
“又开始了......”他喃喃自语,让他不禁想起十年前那场大火——
熊熊烈焰中,顾锦江被她亲手推进火海,却没想到那具皮囊像活物一般缠上她的身体,而悠里的声音在耳边低语,“用他的皮,你才能活下去......”
她没告诉悠里的是,顾锦江死前死死掐着她的脖子,烧焦的嘴唇一张一合,“这身皮囊迟早会吃了你的。”
“少爷?”门外传来青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您要的杏仁茶......”
许知秋迅速将脱落的皮肤藏入袖中,声音依旧温润如玉,“进来。”
青柳推门而入的瞬间,那块皮突然从袖中滑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许知秋的手僵在半空,心跳如鼓,他缓缓抬头,却见青柳脸上没有丝毫惊诧。
这个平日里胆小如鼠的丫鬟,此刻竟出奇地平静,她安静地跪下,用绣帕小心翼翼地将那块皮捞起,轻轻包好,双手奉上。
“少爷,”她抬起头,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小心点,别再弄掉了。”
许知秋的背脊窜上一股寒意,他接过绣帕,指尖触到青柳的手掌,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个想法,她也冰凉得不似活人。
青柳转身离开,却在门口停下脚步,“少爷。”她顿了顿,“陵姑娘来敬茶了。”
许知秋漫应一声,喉结滚动的声音仍带着女子特有的清润,“告诉她......”说完顿了顿,然后对着镜子练习顾锦江温润的笑,“我晚点去看她。”
镜中人唇角弯得恰到好处,仿佛他真的是那个风度翩翩的顾少爷一样。
“是。”青柳关上了房门。
许知秋从妆奁底层抽出张泛黄的画稿——十二岁的顾锦江为许知秋画过一幅小像,题着“永以为好”。
如今画纸边缘全是焦痕,唯有“永”字被血圈了出来,那是真顾锦江唯一没化成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