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土遮蔽了天光。
余晟靠在一块倾倒的广告牌下,浑身是灰,呼吸浅短。他的手指冻僵,嘴角结了血痂。城市像一具死去太久的尸体,安静得让人耳鸣。
几天来,他靠破超市里剩下的罐头和积水撑着。每过一阵子,就挪动身体,防着塌陷和野狗。但今天,他已经走不动了。
低空传来引擎声。
他抬头,一架灰色飞行器贴着废墟飞过,探照灯在断壁残垣间搜寻。
余晟挣扎着举起一块碎镜片,反射出一道刺眼的亮光。光束停了一下,然后移开了。他手臂垂下,无力地靠回残骸上。
时间过去了很久,也可能只有几分钟。地面微微震动起来,几名救援人员沿着断裂的街道接近。外骨骼踩在瓦砾上,发出钝重的响声。
为首的是个中年男子,防护服上印着联合政府的徽章,白底蓝环,泥污斑驳。他跪下身,检查余晟的脉搏和瞳孔,向后挥了挥手。
“活的。”他低声说,声音有些沙哑,听不出情绪。
一个担架展开,动作熟练而小心。他们把余晟抬上去,固定好。全程没有过多交流,既不冷漠,也没有多余的关心,就像执行一项再普通不过的任务。
飞行器悬停在上空,吊索慢慢降下。
担架被挂上锁扣,机械臂缓缓收回,带着余晟升入灰暗的天幕。
半昏迷中,他睁开眼,看见云层破了一个小口子。
天边,一道微弱的光划过,不属于任何飞行器,也没有尾焰的闪烁。它静静地坠落,速度缓慢得不自然,就像一颗被遗忘的流星。
没有警报,没有人注意到它。
世界表面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但某些东西,正在从高空俯瞰下来。
飞行器在尘暴上方盘旋了一圈,舱门关闭,机身微微颤动着上升。
余晟被固定在一侧的医疗舱床上,氧气面罩盖住了口鼻,身体因失温而发抖,意识时断时续。
救援小队静静地坐在对面,整理装备,记录数据。舱内只有仪器偶尔滴答作响的声音。
“今天是最后一趟了吧?”有人小声问。
“扫尾任务,等下还有一趟。”队长答得简短。
舱壁上的通讯终端忽然闪了几下,伴随着一声杂音。耳机里传来模糊的呼叫:
“轨道监测……C-17频段短时中断……排查中……”
没人太在意。通讯员推了推耳机,朝旁边的人咧嘴笑了笑:“又是误报,估计是气象干扰。”
“最近这种鬼天气,正常。”另一人耸了耸肩,继续低头核对回收物资。
余晟半睁开眼。
C-17。那是近地同步轨道的编号段,熟悉得让他胸口一紧。
他想开口,但只是无力地动了动手指,没人注意。
飞行器继续穿过压低的云层,朝远方飞去。舷窗外,城市废墟渐渐缩成一片暗色的疤痕,没人回头看一眼
余晟被固定在医疗床上,氧气面罩传来单调的呼吸声。他的意识时断时续,偶尔睁开眼,也只能捕捉到零碎的光影。
“准备着陆。”通讯器里传来队长的指令,简短有力。
飞行器逐渐降低高度。透过尘埃,可以隐约看到大片平整过的地面,在荒芜中开辟出一道人工划定的界限。
基地已初具规模——临时搭建的金属仓库连成一片,一条全自动机器人生产线沿着中央大道延伸,银灰色的机械臂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旁边,一座低矮的白色建筑孤零零地立着,顶端标有醒目的绿色标识:二氧化碳合成淀粉厂。输送管线像藤蔓一样攀附在仓壁,悄无声息地运转着。
更远处,一片更大的圆顶建筑正在建设中,几台大型工程机器人缓慢移动着物料,旁边立着警告标志:实验级托卡马克核聚变反应堆,禁止靠近。
基地四周,仍是无边的废墟和荒地。战争留下的断壁残垣,被简单推平,只在边缘留下一圈圈焦黑的印痕。
飞行器调整姿态,缓慢下降。引擎低吼着,一股尘土被卷起,在地面划出一道浅浅的旋涡。
舱内的救援队员们各就各位,表情冷静。没有人多说一句话,他们早已习惯了这种景象。
轻微的冲击感传来,飞行器着陆。舱门解锁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外面的空气灌入,带着金属、焦土和未知工业材料的混合气味。
担架被抬起,救援人员迅速而小心地将余晟转移到等待区。
在担架的边缘,余晟微微转头,模糊地看到了远处那座白色工厂顶上升起的薄雾。那不是自然的云,是人造的生命,是人类在废墟中挣扎着重建的证据。
再往远处,是轨道线上方的灰色天空。没有光亮,没有星辰。
飞行器完成任务后重新升空,很快消失在昏黄的天幕中。
地面上,巨大的工程声、机器人的轰鸣声、低频的聚变实验噪声,交织成一种奇异的律动。不是生机勃勃,也不是死气沉沉,只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机械节奏,在灰烬之下缓慢跳动。
余晟闭上眼,任由担架在凹凸不平的道路上轻微晃动。他感到一丝说不清的违和感,像微弱的电流,从耳后一直蔓延到指尖。
可疲惫很快吞没了这些细小的情绪。
在恍惚中,他听见了机械臂运作的刺耳声,还有远处工地上传来的短促口令,这一切都很陌生,却又让人无法抗拒地接受。
他没有多想,只是短暂地意识到——这个世界,正在以一种他还不熟悉的方式,继续运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