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启将郁月瑶当做一条小母狗，随意上下冲了冲，喷上一些消毒水，最后烘干抖三抖。
一套操作下来，勉强算是散去了对方身上那种刺鼻的血腥味，变得容易忍受了一些。
然而即便如此，那只手仍旧是搭在他肩膀上，牢牢抓住，丝毫不放。
白启对此也没办法。
尝试把她爪子从脖子上掰开？那真是有了取死之道。
另一处要害上时不时凑过来的小手倒是可以掰开。
他保持现状，一前一后，从消杀室离开。
笔直向前穿过一层通道，穿过大门，就算是正式进入了避难所。
整个避难所，由多幢整齐分布、彼此连接、坐北朝南的工厂楼组成。
若是从高处俯瞰下来，差不多相当于“圭”字形状。
圭的上方一束，相当于入口处的大车库、检查区。
第一横两个并排的大面积厂子，是属于他们这些普通难民居住、生活的区域，被私下叫做“下等区”或是“难民营”。
位于第二横是食堂区和活动区。
食堂区自不必说，而活动区明面上是对所有人开放，和传统意义上的酒吧差不多，桌球、赌场等设施也有，可以放松身心，缓解末日下的精神压力。
还经常会有攒劲的节目表面。
不过么，普通人但想去凑热闹也没那么容易，得交钱才能进，而这年头，“钞票”已经不用了，只有概念还在，得花固定的贵金属之类的东西来替代。
黄金是唯一硬通货，然后是“筹码”。
用筹码可以去食堂区向龙江帮换物资，烟、酒、水、糖、药等等，当然也有其他的非必需品，内衣内裤，日用工具等等，均有库存。
这帮家伙，驱使大家搜物资回来后，就牢牢把控在手里，再给难民们发筹码让他们来兑换，属于是把养猪这行弄得明明白白了。
而“圭”最后面的位于第三横和第四横的几栋高档工业楼，就是龙江帮成员们居住的地盘了，也被称之为“上等区”。
整个避难所，就是处在这么一种略微有点规则，但整体管理相当混乱无序的状态之下。
但就这，也已经算是提供了生存所必需的家园。
人类的适应力很强大，在这里已经连续煎熬了半年多，几乎习惯现状。
白启居住的地方，自然是在下等区。
一穿过大门，就能感觉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下等区面积非常大，并且有好几层楼高，每一层楼内部，到处都是用板材隔墙做成的一个一个小房间。
里三层外三层，上三层下三层，大家蜂窝似的聚集在一起，人头嘈杂而拥挤，空气里满溢着吆喝声和汗水味。
俨然也形成了一种内部自洽的小型社会。
“城寨”——这种早些年代已经埋葬在历史中的，比较落后的聚集地，大概就相当于下等区的真实写照。
回到了熟悉的地盘后，全体掘墓人都松了口气。
至于说，潘义、杨雄他们到时候不回来，或者被发现都死在外面，龙江帮会不会追究什么的，则根本没人在意。
因为龙江帮上头的人，绝大多数根本就不记他们难民谁是谁的。
只有每次要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才会提前来找人报名，人不够就抓壮丁、临时填花名册。
刚刚外部那道门岗，其实就是最大的困难了。
现在进来了，谁知道你们哪个跟杨雄出去过？
可以说，到了这里，这件事就算是真的告一段落，彻底安全了。
当然也仅限于对其他掘墓人而言。
白启就不同了。
他还不确定自己后面会是什么下场。
这时，众人围过来，纷纷对白启拱手再次表达感谢。
他们倒也算是厚道，其实大家在这之前，大多数人之间是根本完全不认识的，但还是七嘴八舌得说上几句话。
大概意思就是，“白启小老弟，这次多亏你，捡回一条命，不过你这糟糕情况我们帮不上忙，恩情我们怕是也报答不上了，只能祝你好人有好报，自求多福吧”。
民风淳朴，让人暖心。
白启自然也不指望他们，大家能够帮忙打掩护、瞒住事实，已经算是相当仗义。
况且，这其中有一些老哥，身上担子重，拖家带口，一大家子要等着吃喝的，今天回来明天还得去外边“废土”上探索呢。
掘墓队的苦力，拾荒队的黑工，‘搜救队的捞尸人’，还有斥候队的炮灰……
哪个容易？
这里有不少，都是真正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苦命人，过了今天不知道有没有明天。
“唉，今日一别，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再见，兄弟们就此别过了！”
大家“依依惜别”，用极快的速度头也不回的各回各家，全没有一点儿留恋。
白启的房间，是在另一侧厂区的二楼，要过去，得横穿中间的过道。
这里颇为拥挤，过道两侧还有不少聚集摆摊兜售杂物的人，大多像是些什么手表、饰品之类“出土废物”，不能说是没用，但确实不怎么好出手。
还没来得及上楼，前方突然骚动起来。
一大群龙江帮的打手，颇为兴师动众的从楼上下来，引起许多人围观。
其中有一个表情愠怒的西装男人，还是个熟人。
这个人，他不见得认识白启，但是白启对他很熟。
因为这是龙江帮内负责管理“下等区”的三位主管之一，陈达！
早先，白启就是想要贿赂一下此人，以达成一些改善生活的小小计划。
这是在干嘛？
看着他们来的方向，白启心中一动，也悄然靠到人群里。
老远一看，有个被打得一片血糊、难以辨认相貌的男人，被人按在地上，口吐血沫，奄奄一息。
陈达环顾周围，愤怒得瞪着每个人。
瞪得大家都畏缩低头后，他高声大喊道：“我们避难所的条件，还不够好吗？大老板还不够仗义吗？大家在这里过得不幸福吗？问你们话呢！”
周围的人不明所以，但是在周围龙江帮打手们虎视眈眈下，纷纷小声回应起来。
点头称是对对对，龙江帮是好人哎，给了大家混饭吃，干活居然还不累～
“那为什么——有人想要破坏这里！”
见状，陈达脸上的膘子肉一跳一跳，凶神恶煞，指着地上的男子就是霹雳问话：
“这个人！竟然偷偷弄来一台电报机！想要把我们的位置，暴露出去！”
“你，想要毁掉我们赖以生存的美好家园吗！”
他的嗓音抑扬顿挫，暴跳如雷，对于底下人的压迫感巨大。
地上头破血流的男人哭喊起来，抓住陈达的腰说：“不，不是这样的，陈主管！我，我是听说有官方组织在号召大家，重建城市，就在闽东沿海一带，所以才、才会尝试联系。”
此话一出，周围鸦雀无声。
大家眼睛一下变得直勾勾的，盯着他们。
陈达表情未变，笑眯眯地问：“原来是这么回事。听谁说的？”
男子慌忙说：“我，我不知道，我只是听说……”
“那就是撒谎了？”
“我没有，我……”
“还敢狡辩！”
含糊不清的言语中，突然炸开几下枪声。
砰砰砰！
男人应声倒地，抽搐几下，没了动静。
陈达当众把他给打死了。
现场顿时产生一些骚动，众人齐刷刷退了几步。
没一会儿，几个打手面无表情把尸体拖走。
“都看清楚了吗？这就是背叛大家，背叛龙江帮的下场！做什么不好，做叛徒？”
陈达凶恶得左右环瞪。
目光刚好落在了白启身上。
白启心中突突一跳，却升起一个小念头。
有没有可能，他是超凡者，或者他身边有超凡者，可以看出郁月瑶的异常？发现我艰难的处境？
“……”白启静静望向陈主管。
“……”陈主管静静得看着白启。
双方对视超过五秒。
在白启逐渐希冀的眼神中。
“看什么看？还在这看？你们也想当叛徒，试试我的子弹吗？都散了！”陈达趾高气昂得从白启身边路过了，看都没多看他一眼。
刷！哗啦～
周围人群跟着立刻做鸟兽散。
白启：（T-T）
一个人，泪流满面。
*
*
十分钟后。
白启灰溜溜地回到了属于自己的房间。
一个墙皮脱落的小房，约莫二十来平方，铁板床，铁板窗，地上纸巾一箩筐，隔音效果很不良。
白启坐在床上，郁月瑶站在床边。
“娘子？”他小声问了句。
不回答。
“啊哈？”白启扭了扭脖子。
还是不回答。
可那葱葱玉指却也寸步不离脖颈，勾肩搭背。
郁月瑶低眉顺眼，大眼珠子好像是直勾勾瞪着白启，但又没有聚焦。
然后，小手又不规矩得游离过来，目标明确。
这阴兽，很缺阳。
“啪！”
白启无奈拍开。
这个互动是不会把她惊醒的。
但实在弄不清这只哀兽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到底是睡着还是没睡着？
虽然暂时没攻击自己，但这样绝非长久之计的。
思来想去，想来思去。
深思熟虑好几个小时，白启觉得自己现在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第一条路，借刀杀人，求助于龙江帮高层必然存在的“超凡组织”，直接干掉郁月瑶！
这不是白启忘恩负义，实在是他对情况有着深刻的见解。
毕竟阴兽是要吃人的。
她只是现在饱，又不是不吃人了。
说是“护夫心切”，不伤害他。
可就这般姿态，回头饿了，找不到食物，多半就把他的内脏掏出来，在盘子里摆上一盘“亲夫肺片”了。
而龙江帮固然坏得流脓，对稍有反抗和背叛者的态度也很残暴，杀之了事。
但恶人也是‘人’，是人，就有相处之道。
观他们的行事风格的残暴程度，还没有到“我不吃牛肉”那种乱杀人为乐趣的逆天程度。
至少目前来看，他们只会杀那些不听话、不服管教的人，才会下死手。
至于其余人，固然在他们眼里也是命比草贱，但还是有较大的活下来的希望的。
自己之前在这里苟了大半年，不也照样没事，活到今天了？
所以，求助于本地帮派，是一个解决隐患的方法。
当然，如何寻找到龙江帮顶层的超凡高人，并且是足够对付郁月瑶的高人，并且还得在这期间不被郁月瑶提前发现问题，就是另一个值得深究的问题了。
这个暂且不提。
白启只是把这个作为一个大方向来做长久考虑。
而第二个方向的路，则是顺其自然，和郁月瑶琴瑟和谐，主动成为“阴兽精灵训练师”！
本来以白启的见识，是想不到这一点的。
但是他如今多了推演郁月瑶因果的经历和见识，再结合潘义死前那番莫名其妙的话语，自然就不难猜到一个可能性。
那就是，所谓的“21种修行道门”之中，应该有一道门，是通过操控僵尸，来成就超凡之路！
这对白启来说，其实并不是那么难以想象和接受。
毕竟前世的许多小说乃至于影视作品中，都有类似《湘西赶尸》《僵尸道长》之类的形象，而且还算得上是家喻户晓，深入人心的。
当然，这条路必定凶险居多。
郁月瑶比自己强大太多了，杀自己和杀鸡一样简单。
有个词叫做“与虎谋皮”，就是这个道理了。
不过么。
若要说和郁月瑶为伍是与虎谋皮。
难道和龙江帮为伍，就不是与虎谋皮了吗？
不也得察言观色，畏首畏尾，而且运气不好就得出去当玩命炮灰嘛。
都是得看人脸色苟活，二者之间，其实也并无太大区别！
甚至前者还活得更加没尊严一些。
白启在这一点上，算是少年老成，看得相当透彻。
若想真正活的有点尊严，唯一的办法，那就是自己变强。
对以前的白启来说，那些超凡组织也好，超凡者也罢，都是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不过，今时却不同往日了。
想到这里，白启无声翻开虚空中的古朴书卷。
百世经轮一页书！
这会儿已经过了晚饭点，【百世经轮】也转到酉时，和现实中的时间俨然匹配，同步进行，算是额外附赠具备计时工具的作用。
而【一页书】上则是记录着一切，还能当做随身亚空间用，存储物品。
宝库里，现在还剩下三件宝物。
蝴蝶刀，机械装甲，以及“流氓”秘药。
可惜的是，虽然有秘药果实，白启体内却没有“建树”。
按照从【郁月瑶传奇】中所得到的知识，暂时还无法尝试成为超凡者。
“可惜，那本叫做《玄元诀》的修行秘籍我看不懂，也没能落入宝库里，否则我现在就有机会翻盘了。”
“前路艰辛啊，但与我而言，还有一丝希望！”
“毕竟我可以死亡重启，而且战败结算时评价越高，获得的补给品品质，似乎也会相应更高一些的。”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一觉醒来，直接把修炼秘籍放进我的补给更新之中让我选呢？”
“生在这末世，弱小就是原罪。”
“可一旦成为超凡者，那就如同鸟上青天，鱼入大海，再不受羁绊了！”
白启自我打着气，感到肚子饿了，就在床底下翻出一个上锁的铁箱子。
打开后，里面有一些罐头和压缩食品。
这在以前，都是没人要吃的应急食品。
可在如今这个世道，它是人人都爱的生活物资。
白启目光在孤零零一瓶尚未过期的‘特仑’牛奶上扫了一眼，最终还是啃了几口没滋没味的压缩饼干。
想了想，他对着郁月瑶递出那瓶奶：“要么？”
“……”郁月瑶没有回应。
白启自嘲一笑，把奶放回保险箱。
至此，他心中权衡利弊，已经在两条路线中做出了他的选择。
他选择第二条路线，尝试成为“僵尸训练师”！
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利用郁月瑶这条大腿，这个直接的战斗力，以争取活得更久些、探索更多秘密，从而才有机会在此世‘戛然而止’后，从太初卷中得到更好的宝物。
比如，相应的“果实”和“建树”！
再不然，把《玄元诀》给弄到手，也不失为一件美事呀。
*
*
刚吃完饭，白启就听到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谁？
这么晚来找我？
白启把食物上锁，塞好，整理了一下，这才开门。
嗖的一声，两个身高不足一米二，细胳膊细腿的孩童，就扑进了他怀中，崩溃大哭起来。
“户口哥呜呜呜……”
他们刚起了个头，正要哭嚎，就看到白启身后的郁月瑶。
那双黑发遮掩下，直勾勾、阴森森的眼睛，像是鬼魅，让人不寒而栗。
“啊呀！”
“这……这姐姐是谁？长得好吓人！”
两个小孩吓得当场噎住，后退两步，不断打嗝。
“小葵小阳，怎么了？”白启挡住视线，拍着二人肩膀安慰，心中却一紧。
这两个小家伙，是他当初长大的“杨梅福利院”里的孩子，也是父母双亡的可怜姐弟。
说来也巧，福利院的那个老院长，大概真是做好事积了阴德，年纪那么大了，却不仅活过了第一波灾变的动荡，并且也在这个避难所里定居下来，和几个原福利院工作人员住在一起，还带着好几个一起逃跑的小孩。
他们生活相对更加困难，白启感恩对方当年的照顾，时不时就会拿自己赚到的物资接济对方。
所以，和这些小孩也算是混得很熟。
他们突然过来，还哭哭啼啼的，难道……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
姐弟俩就擦着眼泪说出噩耗：“奶奶她已经……”
白启闻言浑身一震，眼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悲伤。
果然……
他们口中的奶奶，那位杨梅福利院的院长，就叫杨梅。
这是个苦命的女人，人到中年飞来横祸，丧子丧偶，但心志坚定，化悲愤为力量，退休后仍在一线奋斗多年。
最后，更是将所有积蓄拿来成立了杨梅福利院，救助孤儿，回报社会。
是一位真正品格高尚，值得赞美的慈善家。
白启就是她亲自捡回去的第一批孤儿之一。
算起来，老太太如今年龄应该有快九十岁了。
明明前两天去看望她，还是精神矍铄、相当健谈的模样。
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真是应了那句话，人到老年，活一天算一天，不知何时驾鹤西去。
唉，这个年纪，也算是寿终正寝的喜丧了。
离开这黑暗的世道也好，少受点苦。
可惜就是没能见到最后一面……
白启心中正是伤春悲秋，颇感遗憾之中。
就听到姐弟俩哭哭啼啼继续说：
“奶奶她已经发一天的脾气了，一口饭都不肯吃。”
“牧师先生让我们去劝她，她还把我们都打了一顿，赶了出来，没能吃到那个超好吃的圣餐。”
“呜呜呜~户口哥，快帮我们去劝劝她吧！”
“？”
白启脸上刚刚酝酿出来的伤感瞬间凝固住难以置信。
不是？你们踏马的？
咚！咚！
白启狠狠地在给姐弟俩一人一个爆栗，在两个小鬼头抱头哀嚎中，没好气地骂道：
“你大爷！”
“谁教你们这么断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