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暗室窥光

五更梆子敲过第三遍,汴京城仍笼罩在浓重的夜色中。五方神捕司破败的院落里,几盏残灯在穿堂风中摇曳,将斑驳的墙壁映照得如同鬼影幢幢。

诸葛明枯坐在正厅角落的圈椅里,灰袍下摆沾满泥渍与干涸的血迹。他左手小指上的引魂环已经碎裂,只剩半截铁环顽固地箍在指节上,断口处参差不齐,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硬生生撕裂。右手掌心托着那盏早已熄灭的油灯,灯芯焦黑蜷曲,残留着最后一缕未散的青烟。他的目光穿过昏暗的厅堂,落在中央那具散发着幽幽蓝光的冰棺上,瞳孔微微收缩。

冰棺中的燕无归保持着最后的姿态,双臂微张,仿佛仍在守护着什么。透过晶莹的冰层,能清晰看到他眉宇间凝固的决然。心口处那点冰蓝幽光微弱却执着地跳动着,像黑夜中不肯熄灭的星火。冰棺周围的地面上凝结着一层薄霜,寒气丝丝缕缕地向外蔓延,将附近几张矮几都蒙上了白蒙蒙的冰晶。

“咳...咳咳...“

一阵虚弱的咳嗽声从厅堂另一侧传来。白轻羽裹着素白衾被,斜倚在临时搭建的床榻上。她脸色苍白如纸,眉心那点朱砂痣黯淡得几乎看不见。曾经萦绕周身的凌厉寒意消失殆尽,连呼吸都轻得如同羽毛拂过。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空荡荡的银针囊——那里本该别着七根淬炼多年的“七星夺魂针“,如今却只剩下三根残缺不全的废铁。

“白姑娘,喝药。“

云飞扬端着一碗黑褐色的汤药走近,少年清秀的脸庞上还残留着惊悸过后的苍白。他的手腕微微发抖,药碗边缘荡起细小的涟漪,在油灯映照下泛着苦涩的光泽。三日前那场噩梦般的经历,让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神捕眼中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

白轻羽缓缓抬手,指尖触到药碗的瞬间突然一颤。碗中平静的药液表面,倒映出她眉心那点朱砂痣——本该鲜艳如血的印记,此刻竟泛着一丝诡异的青黑色。

“当啷!“

药碗跌落在地,黑褐色的汁液泼洒在青砖上,瞬间被冰棺散发的寒气冻结成一片薄冰。

“白姐?“云飞扬惊慌失措地蹲下身,“是不是太烫了?我再去...“

“不必。“白轻羽收回手,声音轻得像一缕烟,“我没事。“

她的目光越过云飞扬,与角落里的诸葛明短暂相接。两人眼中同时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他们都清楚,那绝不仅仅是“没事“。

厅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萧断鸿大步跨入,赤焰刀在腰间晃荡。他右肩的伤口已经重新包扎过,但绷带下仍隐隐渗出血迹。浓眉紧锁,虎目中跳动着压抑的怒火。

“老诸葛!“他声音沙哑,“我刚从太医院回来,那群庸医连燕无归的冰棺都不敢靠近!说什么'九幽寒毒非药石可解',放他娘的狗屁!“

话音未落,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缕暗红色的血丝从嘴角溢出。萧断鸿狠狠抹去血迹,赤红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自从黑风峪归来,他体内的烈焰魂力就变得异常躁动,时而如岩浆沸腾,时而又似风中残烛,完全不受控制。

诸葛明缓缓起身,灰袍在穿堂风中微微摆动。他走到冰棺前,枯瘦的手掌轻轻按在晶莹的冰面上。寒气立刻顺着他的掌纹蔓延,在皮肤表面凝结出细小的冰晶,但他恍若未觉。

“不是寒毒。“诸葛明的声音低沉嘶哑,“是噬魂冰魄与九幽邪力交融形成的'寂灭封印'。寻常医者,确实无能为力。“

他的指尖在冰面上轻轻划过,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温热痕迹:“但并非无解。“

这句话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瞬间激起涟漪。白轻羽猛地抬头,素白的手指攥紧了衾被;云飞扬瞪大眼睛,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萧断鸿更是直接跨步上前,赤焰刀鞘撞在冰棺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怎么解?“三人几乎异口同声。

诸葛明没有立即回答。他转身走向厅堂深处那面斑驳的墙壁,在某个不起眼的凹陷处轻轻一按。伴随着机括转动的“咔咔“声,墙壁缓缓移开,露出一个隐藏的暗格。里面静静躺着一卷泛黄的羊皮纸,边缘已经破损,表面布满了岁月留下的痕迹。

“二十年前...“诸葛明小心翼翼地取出羊皮纸,声音里带着久远的痛楚,“红衣失踪前夜,曾将此物交给我。她说,若天机玉璧再现,此卷或可救命。“

羊皮纸在案几上缓缓展开,显露出一幅精细到令人惊叹的经络图。图中人体盘膝而坐,周身要穴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最引人注目的是心口处那个复杂的符文——与燕无归冰封后心口显现的冰蓝纹路竟有七分相似!

“《玄冰返魂录》...“白轻羽不知何时已经走到案几前,苍白的手指悬停在图纸上方,声音微微发颤,“蜀中白家失传三百年的禁术典籍...怎么会...“

她的疑问戛然而止。图纸右下角,一个熟悉的印记映入眼帘——那是一朵用银线绣成的梅花,正是白家先祖的独门标记!

诸葛明深深看了她一眼:“红衣的母族,与蜀中白家确有渊源。“

萧断鸿不耐烦地打断:“老诸葛,说重点!这玩意儿能救燕无归?“

“理论上可以。“诸葛明指向图纸中心的符文,“此术需以同源寒冰之力为引,配合施术者心头精血,在'玄关'、'膻中'、'气海'三穴同时下针,引导被冰封者魂种归位。但...“

他的目光扫过白轻羽空荡荡的针囊和虚弱的身躯,未尽之言不言而喻——如今的白轻羽,恐怕连一根银针都驾驭不了。

厅内陷入死寂。只有冰棺散发的寒气在无声蔓延,将众人呼出的白雾凝结成细小的冰晶。

“我来。“

白轻羽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柄利剑劈开了沉默。她缓缓抬起手,三根残缺的银针从空囊中飘起,针尖微微颤动,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我的'噬魂冰魄'之力确实消散了...“她眉心那点朱砂痣突然闪过一丝微弱的红光,“但七星针法,早已刻进骨髓。“

话音未落,三根银针突然暴起,在空中划出三道凌厉的弧线,精准地钉入案几边缘,排成一个完美的等边三角形。针尾颤动,发出细微的嗡鸣。

云飞扬倒吸一口凉气。萧断鸿的浓眉高高扬起。就连诸葛明灰败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惊讶——这手“三星望月“的针法,即使在全盛时期的白轻羽手中,也需凝神静气方能施展,如今她魂力尽失,竟仍能举重若轻!

“好!“萧断鸿重重拍案,“何时开始?“

“还缺一味药引。“诸葛明收起图纸,声音凝重,“极北'玄冥洞'深处的万年寒髓。此物能中和九幽邪力,是破解寂灭封印的关键。“

“我去!“萧断鸿毫不犹豫,“给我地图,三日必归!“

诸葛明摇头:“你的烈焰魂力与寒髓相克,尚未靠近就会被反噬。“他转向云飞扬,“飞扬,你...“

“我去。“白轻羽突然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可怕,“玄冥寒气与我的体质同源,纵无魂力护体,也比旁人多了三分把握。“

诸葛明眉头紧锁:“但你现在的状态...“

“她是正确的。“

一个虚弱的女声从厅门处传来。众人愕然回头,只见慕容秋扶着门框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如纸,眉心的淡蓝光晕微弱却稳定。她的肋下伤口显然还未痊愈,说话时气息不稳,但眼神却异常清明。

“慕容前辈!“云飞扬惊喜地冲过去搀扶,“您醒了?“

慕容秋微微点头,缓步走向案几。她的步伐虚浮,却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的老练:“我在南海时...曾听'水老鼠'提起过...玄冥寒髓...唯有至阴之体方能取用...“

她的话突然中断,身体剧烈摇晃了一下。云飞扬急忙扶住她,触手之处一片冰凉——慕容秋的体温低得吓人,仿佛血液中都渗入了寒气。

诸葛明快步上前,两指搭上慕容秋的脉门,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你体内怎么会有'黑线蛟'的余毒?那日明明...“

“不是余毒。“慕容秋苦笑,“是新的。回城途中...有人在我的汤药里...下了毒...“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劈下!厅内众人脸色骤变。五方神捕司戒备森严,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毒?

“什么时候的事?“萧断鸿厉声喝问,赤焰刀已经出鞘半寸。

慕容秋虚弱地摇头:“不确定...我只记得...梦中有人在我耳边低语...说什么'钥匙'...'归位'...“

她的身体突然前倾,一口黑血喷在案几上的羊皮图纸上!血液诡异地蠕动着,竟在纸面上勾勒出一个扭曲的符文——与天机玉璧边缘的纹路一模一样!

“是拜玉教!“诸葛明猛地后退一步,“他们竟已渗透到...“

他的话没能说完。院墙外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紧接着是重物坠地的闷响。几乎在同一时刻,厅堂的几盏油灯齐齐熄灭,整个空间陷入绝对的黑暗!

“敌袭!“萧断鸿的怒吼在黑暗中炸响,赤焰刀爆发出刺目的红光。

“保护冰棺!“诸葛明的苍龙指环亮起青光。

“白姐小心!“云飞扬的惊呼。

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白轻羽眉心那点朱砂痣,突然爆发出妖异的血光!她的瞳孔瞬间扩大,整个眼白被诡异的青黑色占据。三根银针无声地悬浮在她身前,针尖对准的...赫然是冰棺中燕无归的心口!

而在厅堂的横梁上,一双隐藏在阴影中的眼睛,正贪婪地注视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