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缓缓开启。
钟镇野、雷骁、汪好、唐安四人高举双手依次下车,在四周明晃晃的砍刀和枪口包围下排成一列。
岑向文却连眼风都没扫向他们。
他只是柱着手杖、站在车外,欠下身,对着稳坐于后座中央、紧抱着灯笼的岑书堆出一个笑容。
“书儿,我们回家了,好不好?”
岑向文的语气中甚至带着些许恳求:“咱们不闹了,好吗?”
岑书依旧垂首不语,如同凝固的雕像,在车里一动不动。
岑向文叹了口气。
“罢了。”
他直起身子,转向身后那群黑衣打手们,语气瞬间变得低沉:“弄几匹马来,把书儿和车一起拉走。”
几个打手轰然应是,扭头便走。
这时他才将阴冷的目光扫向钟镇野等四人,当视线落在唐安脸上时,老人突然发出“呵呵”的冷笑,旁边手下立即递上一叠文件。
“大作家唐安?”岑向文突然暴喝:“乱党唐楷!”
文件啪地砸在唐安脸上,纸页四散。
唐安被砸得脑袋偏了偏,自嘲地笑了笑,却是缓缓蹲下身,将那些纸页一张张拾起、叠好:“岑老爷别这么说,唐楷这个名字我已经很多年不用了,现在,我就是唐安。”
说话间,他已然站起了身,拍了拍那些纸页。
站在他身边的钟镇野侧了侧脸,借着月光与周围黑衣人们手中的煤油灯,看清了上边的内容。
这,竟是一张通缉令!
“唐楷,年约廿五岁,粤籍,留日习医。涉乱党嫌疑,犯煽动罪。有见报者速告警署,赏银贰佰圆整……”
上边那张模糊的黑白照片,分明就是个年轻了许多的唐安!
通缉令下方还有几张纸,唐安施施然翻看着,却是他以如今这个身份置办的身份证明、租界通行证、米字护照……
钟镇野挑了挑眉。
这小子,身份还真不简单。
“原来如此。”
唐安笑了起来:“什么总督督办岑家,全是岑老爷做的局,你猜到我们想借着昨日茶会接触岑少爷,于是欲擒故纵、放我们进去,想借着这个机会将我们一网打尽啊……只是你没料到,这几位朋友竟然得了岑少爷青睐,住进了馥园,不得已之下,你才搞了那么一出,想将他们捉个干干净净。”
“是啊。”
岑向文深深叹了一口气:“书儿明明忘了前尘往事,我根本不担心你们能联络上他,可这几个人。”
他看向了汪好,目光阴冷得仿佛两把匕首:“竟能让书儿亲自现身请进楼里,真有本事啊。”
“诶等等啊岑老爷?”
雷骁突然举起手,好奇地问道:“你想抓我们就抓呗,整那么大一出活干啥?有必要吗?”
“你懂什么。”
唐安嗤笑着解释:“他是想保护岑少爷,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儿子是乱党——他宁可把脏水泼在自己身上、回头慢慢洗,也不想脏了自己儿子的名声!”
“这位岑老爷可是伟大得很!”
他冷笑道:“哪怕将阿书变成笼中鸟,也不肯让儿子掉一根毛!”
钟镇野算是听明白了。
“岑家是乱党”,这是个指向不明的指控,以岑向文的权势,回头费点功夫洗净就是。
但他不知道自己这几人的底细,尤其汪好的原身还与唐安认识,极可能是个真正的乱党,他见昨日茶会上岑书将汪好请进楼里,最怕的事,自然就是儿子又与乱党搭上了关系。
万一捉人时,将岑书误伤、误捉了,又或是儿子真恢复了记忆、说出了不该说的话,那如何是好?
为了儿子,这位老爷着实是折腾了一大圈。
“懂了。”
汪好叹了口气:“没曾想咱们不仅逃了出来、还将岑少爷拐走了,所以岑老爷不演了,直接上演全武行。”
唐安的冷笑声在夜色中回荡着,但很快就被马蹄声踩碎。
那些黑衣打手们,牵着马来了。
“行了,乏了。”
岑向文脸上的肥肉微微塌了下去,他转过身,摆摆手:“把书儿拉回去,至于这几个人……既然书儿把他们当朋友,那就别在他面前杀人了。”
说话间,他已施施然走入打手们中间,被黑衣打手们遮住了离去的背影。
唐安的福特汽车被系上了一根又一根绳索、与马匹连在一起,黑衣打手们开始驱策着马匹拖车,岑书始终坐在车里、抱着灯笼一动不动,车子被马拉走,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一些人跟着岑向文离开了,还有一些人则是杀气腾腾地将钟镇野他们围住。
冰冷的触感从后脑传来——钟镇野知道,有枪管抵住了自己。
“挺厉害啊,小子。”
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把玩着手中的驳壳枪,冷笑道:“打死打伤了我们这么多兄弟,一会儿最后杀你,让爷爷我好好玩一玩。”
有人拿枪管勾起了汪好的下巴,发出淫笑、说起了污言秽语;有人开始从唐安身上拽走值钱的怀表、金链;有人给了雷骁肚子一拳,将这位倒霉的道爷打得弯了腰。
马匹拉着车,越走越远。
雷骁捂着肚子、满脸冷汗,慢慢直起身,呲着牙道:“咋整啊现在?”
“十五个人。”汪好皱眉,冷眼看着面前淫笑的男人,报出了当前敌人的数字。
“怎么着?”
那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嗤笑道:“还想反抗呢?”
说话间,他已经高高举起手。
四人脑后,同时传来枪支扳动击锤、打开保险的咔嗒声。
“杀意,符咒,自由发挥。”钟镇野沉声道。
“什么意思?”唐安一怔。
下一秒,满脸横肉的男人,重重将手挥下!
与此同时,钟镇野猛地拧动了眼镜右腿!
之前一路战斗至今储存的杀意,喷薄而出!
钟镇野拧动眼镜右腿的瞬间,镜片骤然泛起血雾。
“吼——!”
仿佛远古凶兽在耳畔咆哮,实质化的杀意如惊涛拍岸!
离得最近的黑衣打手突然双腿发软,砍刀咣当砸在自己脚背上。持枪者更是不堪,七八个黑洞洞的枪口剧烈颤抖,有人手指痉挛着扣下扳机,子弹却斜斜射入地面,那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更是扑通一声倒地,浑身颤抖如筛、裤管处开始渗出腥臭味。
唐安只觉得后颈汗毛倒竖。
他看见钟镇野的虹膜正在渗血,赤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眼白,更可怕的是那种来自骨髓的颤栗——他的膝盖不受控制地发软,整个人扑通跪倒在地!
汪好直接瘫坐在地上,手指死死抠进泥土里,雷骁虽然还能勉强站立,但后背也已湿透,举起的右手像得了疟疾般疯狂颤抖。
“太……上台星……”
雷骁颤抖着念咒,他咬破舌尖,鲜血顺着嘴角流下,随后用染血的食指在左手掌心画出一道歪斜的敕令,突然转身,一掌拍在汪好后心。
清光从掌心迸发,顺着她的脊椎往上蔓延,她顿时不再瘫软,仿佛溺水得救的一般开始大口呼吸。
“……应、应变无停!”
他又是一掌拍在唐安额头,作家浑身一颤,眼中的恐惧顿时消散大半。
汪好突然猛地爬了起来。
她带着狠意,右腿横扫绊倒最近的黑衣人,双手抓住对方持枪的手腕一拧,咔嚓一声脆响,手枪已经落入她手中。
没有半点犹豫,她单膝跪地,双手握枪,三点一线——砰!砰!砰!
三颗子弹几乎首尾相连,方才对她淫笑的打手眉心、咽喉、心口同时炸开血花。
“卧槽小汪!”
雷骁惊呼:“你、你会用枪?!”
“没上过战场,还没去过射击俱乐部么?”
汪好踢了一脚那尸体,冷声道:“恶心的东西……唐安!你还愣着做什么!”
唐安如梦初醒。
他连忙站起身,右腿如鞭子般抽出,狠狠踢在最近一人膝盖侧面,趁着对方惨叫弯腰的瞬间,他左手抓住对方头发往下一按,右膝狠狠顶上——鼻梁骨碎裂的声音中,他顺势摸走了对方腰间的手枪。
另一边,钟镇野的杀戮效率高得可怕。
杀意爆发后的第一秒,他右手已经掐住身后黑衣人的喉咙,将对方整个人提起后狠狠掼向地面。
第二秒,他借着反作用力腾空而起,双腿如剪刀般绞住三米外枪手的脖子,腰部发力一拧——颈椎断裂的脆响中,人已经扑向下一目标。
月光下,只能看见赤红眼瞳拖出的残影,所过之处敌人如同割草般倒下。
雷骁的符咒迟了半拍。
当最后一名持刀者被钟镇野一个回旋踢踹飞时,燃烧的黄符才姗姗来迟地贴上空荡荡的墙面。
咔嗒。
钟镇野拧回眼镜腿,镜片血色潮水般退去,他眨动两下恢复清明的眼睛。
“呼……”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想向前踏步,却因为消耗过大,膝盖一软、半跪在了地上。
这一天太累了……逃出馥园、再夜探馥园,这便不说了,不久前他刚刚才从那恐怖之极的阴影手中逃了出来,没曾想一转眼,又是一场恶战。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唐安目光扫过遍地尸体,握枪的手微微有些发颤。
“我们会告诉你的。”汪好从地上拾起自己的手包,将手枪放了进去,平静地说道:“事实上,我们双方都需要重新认识一下。”
钟镇野抬起头,虚弱且无奈地笑了笑。
他的眼前,新的血红字迹正在缓缓流淌。
【剧情推进进度更新,当前进度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