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熵崖醒了过来。
他躺在铺着舒适的,有着太阳味道的被褥的床上,耳边传来海鸟的叫声,金色的阳光铺在大地上,透过玻璃,照进室内,让郭熵崖得以看见空气中灰尘的舞蹈。
伸手扒拉了一下那些光中之尘埃,看着那些微小的颗粒在空中四散逃开后,他发出一声慵懒的闷哼,坐了起来,眯起眼睛,鼻翼动了动---他闻到了食物的味道---一种非常好闻的味道,人类意识中对食物的那种最基本的渴望让他更加清醒了一点。
在这种更加清醒的意识的驱使下,一些鲜艳的色彩闯入了他的眼角,于是他转头望去,看向窗外那抹色彩所在的位置:
窗外,能看到大片的整齐的花园,其中满是修剪的很好的树木和绚烂绽放的花朵,在视线的远方,白色的云朵如同设计大师特意布置过一般装点着碧蓝如洗的天空,在着碧蓝苍穹下,是深蓝色的海洋,碧波之上,船只星罗棋布。
这美妙的视觉景观伴随着食物的香味,抚慰着郭熵崖,让他不禁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容,让他更加清醒的开始注意起房间内的细节来。
房间里有些看上去年代感十足的木质家具,但是也布置着一个宽大又薄的屏幕,一些现代化的电子产品披着古典的外壳与那些屏幕连在一起,郭熵崖侧过头去,发现他的身边摆着一把红色的木头做的椅子。
在这古色古香的椅子上,非常整齐的摆放着一些衣物,一条黑色的裤子,一件淡蓝色的短袖衫,在椅子的下方,则放着白色的运动鞋。
人类的服饰让郭熵崖注意到了他正处在一种一丝不挂的状态,于是他掀开被子,轻轻的跳到床下,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他感到他自己充满了精力,似乎有着用不完的力气,在这种朝气的驱动下,他快速的穿上了衣服,来到了与卧室联通的卫生间。
他看了看洁白的瓷器厕所,酝酿了一下,却发现没有使用厕所的某种“欲望”,于是便走到镜子前面,从精致的牙杯中拿出牙刷开始刷牙洗漱,等到全部收拾完毕以后,便返回了卧室,而这时候,已经有人等在那里了。
那是一位面目和善,身姿挺拔,容颜秀丽的女性。
看着这个女人,郭熵崖只觉得【母亲】这个词自动的从意识的深海中上浮了。
这位女性已经将一碗粥,一碟咸鸭蛋和红肠,以及一些泡菜放在了桌子上,看见郭熵崖走进来,她欢喜的招呼着郭熵崖:
“起床啦,我的小懒鬼,过来吃饭吧。”
食物的香气变得愈发浓郁,像是无数双温柔的手在抚摸他的胃袋。白瓷碗里琥珀色的米粥正在升腾起袅袅白雾;青花瓷碟里对半切开的咸鸭蛋正渗出金红色的油光,半凝固的蛋黄像裹着蜜糖的熔岩;旁边码放的红肠薄片呈现出玛瑙般的半透明质感,油脂形成的雪花纹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微光。
最令人食指大动的是那碟泡菜——翡翠色的菜梗上沾着细碎的红椒末,当郭熵崖夹起一块送入口中时,先是感受到山泉般的清冽,继而涌出梅子醋的酸爽,最后留在舌根的是野山椒灼烧般的刺痛……
美味的,不真实。
吃着这完美的早餐,郭熵崖开始打量起这个应该是他母亲的女人。
这个从内到外散发出一种母性光辉的中年女人,穿着得体的家居服,正坐在自己对面笑着看着他,虽然因为背对阳光,阳光让他看不清她的容颜,但是他能感到母亲的温柔。
忽然,郭熵崖注意到因为母亲脖子上的一个坠饰,那上面有个奇怪的图案:
一朵黑色的花,每一片花瓣都仿佛是是一个黑色的漩涡。
这两个图案让他一瞬间感到了一种违和感,驱散了一些之前的舒适感---是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他顶着这种不舒服刚吃完早饭,母亲收拾了碗筷,对他说:
“你爸正在楼下客厅等你,你准备好就下去找他吧。”
说完,郭熵崖的母亲扭头就走,郭熵崖忽然喊了一声:
“妈,您等一下!”
母亲有些诧异的回过头,容颜隐没在阴影之中,郭熵崖看着自己的母亲,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却无法用话语表达那种不舒服感或者说不安感----就是说不出来,于是他不得不说:
“没事了,我很快就下去。”
母亲离开了,郭熵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走出房间,养着螺旋状的楼梯走下楼,来到一楼的客厅里,在装修的淡雅有品位的客厅中,一名中年男人坐在沙发上正在读报纸,他的手边摆着一壶正在冒起淡淡水雾的热茶。
郭熵崖走了过去,轻轻的吐出一个词:
“父亲。”
在他说出那个词的时候,一切都变了,他的意识的边界开始扩张。
男人整个人仿佛被泼了水的水墨画一样,先是变得模糊,然后变成一堆线条,最后消失。
而随着男人的消失,郭熵崖身边的一切都开始缓缓的,如同电影中的特效一样开始变化,变成完全不同的模样---洁白的装修屋顶开始渗出些许黑色,变得越来越暗;红木家具圆润的边缘开始变得有棱有角起来,并且逐渐染上钢铁的色泽;窗户外面的海景给人的感觉从非常幽远的立体感变得开始越来越二维,一直到变成一幅油画一样的感觉。
然后这幅油画也开始溶解,如同墙壁一样变得黯淡起来,变成了一种淡淡的蓝灰色。
儿时的记忆,如同深海的怪物一般,从漆黑的水中开始上浮。
郭熵崖想起来了---他从未见过他的父亲,因为他尚未出世,父亲就已经死在了上次大战中;他对母亲的记忆也模糊至极,因为他很小的时候,母亲也死了。
而那朵漆黑的花…..
“我在哪,这是什么地方?”郭熵崖看着周围正在崩塌,溶解的世界,面色冰冷的问到。
世界彻底崩塌,退化成一片漆黑的虚无。
而在这漆黑的虚无之中,有银色的光瀑涌出,光瀑中,有无数发光的丝线垂落下来。
这些发丝,仿佛倒流的春雨一般,缠绕住郭熵崖的手腕。
他顺着发丝望去,看见一个银发女子悬浮在数据风暴的中心。
她的长发,正重新化作一个世界的线条,世界的框架,最终仿佛画笔一般重新勾画出一个世界,一个郭熵崖熟悉的地方---他独自居住的公寓。
银色的长发垂落下来,而银发的主人,穿着黑裙的女子也坐了下来,坐到了一把椅子上。
“就想你想的那样,你此时此刻还在网络之中,至于这里是什么地方,”银发女子顿了顿,“这里是减压舱【璇玑枢】。”
“减压舱?什么东西?我…….”
郭熵崖本来想说【我这是怎么了】,但是那个【我】字刚出口,就停了下来,说不出去了。
因为他眼中的世界,异化了:
公寓内的灯居然让女人的轮廓镀上了一层蓝色的边,在郭熵崖的眼中,她的黑裙仿佛正在吞噬光线,裙摆上的花看上去变得像是凝固的液态金属;郭熵崖仿佛能看到她手指关节里有机械的结构,垂落的发丝仿佛有着数据流的幻影。
郭熵崖感到空气变得粘稠,时间仿佛变得缓慢,公寓内的物体一会大,一会小,一切都变得荒诞无比。
“这到底……”郭熵崖伸出手在空气中胡乱的抓了几下。
银发的女人轻轻握住郭熵崖乱抓的手,沉声说:
“深呼吸,回想起现实的世界来,回想起现实的世界来,你现在在网络中,并不在现实的世界中,呼吸!”
感觉到郭熵崖的手还在颤抖,女人又说:
“想想你的父亲母亲,你的老师,你的朋友,告诉我,你上一顿饭吃的是什么?”
“面条。”郭熵崖迷迷糊糊下意识的回答到。
银发的女人看了看记忆回放数据,脸上露出喜色,继续说:
“很好,你上一节上过的课是什么?”
“历史。”
“非常好,现在和我说说你的父亲母亲好么?”
“他们告诉我父亲死于上一次大战,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也因为一次实验事故死了,我记不清母亲的样子了,我…….我要找到我的……”
“没关系的,睡一会吧,睡一会就好了,睡吧。”
银发女人柔声说这,郭熵崖慢慢的闭上了眼睛,而看到郭熵崖面色平静的闭上眼以后,银发的女人对着天空的方向点了点头,然后也闭上了眼睛。
等到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虚拟的景象已然不复存在,她的意识中从网络脱离出来,回到了现实世界。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宽厚的手掌,白弥鞘拉住那只手,从床上坐了起来。
“如何?”南宫昭衡看着自己的爱将问。
“你想要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白弥鞘板着一张扑克脸问。
“你还不知道我都是讨厌什么先吃什么?”南宫昭衡笑着反问了一句。
“坏消息就是大洋联盟的ORCH-OR计划明显取得了很大的进展,这一次他们用于攻击咱们的防御的病毒以及意识嗅探,都明显威胁更大了,尤其是那个HUNCH协议,一旦成功应用的话,能将一个资质一般的人瞬间化作【烛龙使】级别的黑客。“白弥鞘严肃的说。
“那,为什么大洋的家伙还没那么做呢?为什么咱们的防御还没有被潮水一般的攻击?”
“或许还在试验过程中,或许有别的原因,不过根据我的观察和推断,是这个协议的副作用太大了。”
“解释一下。”
“这协议对人的意识造成的【现实解离】以及【人格解离】效果,太强了,而且因为并非是使用者自己锻炼出来,而是强制引发的关系,所以有效时间异常的段,而且几乎没有可能恢复---简单的来说,使用过协议的人,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变成无法接受现实世界从而意识解体的死人,或者,眼中精神分裂的疯子。”白弥鞘摊了摊手。
“你怎么能这么确定的?”
“我们已经在10名死囚身上测试过了,9个意识崩坏彻底死亡,剩下的一个变成了疯子---十个人里没有一个在启动HUNCH协议开启现实解离后坚持超过半分钟,都被处理掉了。”
听到这,南宫昭衡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一屁股坐回了旁边的椅子上,挠了挠头,说:
“好吧,折耳根吃过了,现在把我的糍粑拿来吧---好消息是什么?“
“你可能要有第13个烛龙使了。”
“你说什么?”南宫昭衡一脸的不可思议。
白弥鞘突然伸手在空中划出全息投影,密密麻麻的神经图谱在两人面前展开,她指着图谱数据说:
“这个孩子,启动HUNCH协议后进行现实解离,第一次就坚持了8分钟12秒——在他之前,没有强制,自然开启的解离状态的记录是7分半,记录的保持者是…..你,上次大战最后的云宫保卫战中觉醒的时候。“
南宫昭衡差点一下子把手里的营养液哆嗦掉到地上。
全息投影自动切换到生物监测界面,代表意识稳定性的蓝色曲线始终在安全阈值上方平缓延伸,与旁边剧烈波动的红色脑波形成诡异对比。
“这还没完呢,“白弥鞘调出又一堆数据,“首次现实解离之后的减压记录,在这孩子之前,是5次,记录的保持者是我,而我现在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他减压了两次,然后再减压一次就没问题了---他刚打破了我的记录。“
南宫昭衡的瞳孔剧烈收缩。
现实解离那可能造成人格彻底破碎,意识中的【个人真实】无法和【世界真实】对接的副作用,对谁都一样,哪怕是精锐的烛龙使,也得进行减压,重新调整,才能回归现实接管肉体。
而在减压的时候,是没法执行任务的,现实解离之后所需要的减压的次数,是衡量网络作战战斗力的重要标准---有的烛龙使能在解离状态下坚持很久,但是同样的,需要的减压次数也很多,时间也很长。
第一次现实解离,坚持的时间创下新纪录,然后减压需要的次数也创纪录的低。
还是在使用了毒药一般的强化协议的情况下。
“这家伙,“南宫昭衡挠了挠头,”够劲。“
“还有更够劲的呢,他的个人社会编码,是【碎玉404】,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不是么?”
南宫昭衡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他当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他想把对方招募成第13烛龙使会面对着天崩一般的运作难度---来自军方的绝对阻力。
为什么?因为【碎玉】。
【不屈】,【铁骨】,【舍生】,【碎玉】,是震旦军功勋奖励的四个大等级。
只有碎玉是只有死人能拿的,也只有碎玉,是能留给儿女的。
个人社会编码以【碎玉】开头的活人,在震旦,代表着一种终极保护,虽没有凌驾于他人之上的特权,但是想招募的话,也得先问过震旦军方。
“啊,脑壳疼。”
南宫昭衡闭上了眼睛,脑中浮现出震旦军网络特战部队负责人的容貌。
“天机院那群科研疯子你还得考虑呢。”
听到白弥鞘这句话,南宫昭衡的表情一下子垮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