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弗雷德观看了阿茜尔,也就是丽莎的记忆,那段记忆中,有让他心灵激荡的东西。
记忆,如此的重要,它像是推动风筝升高的风,也是拉扯着风筝的线;它是抽打人前进的鞭子,也是缠住人脚踝的绳子。
博物馆的柜子中展示的在战火中被焚毁的情书,墨迹洇染处生出细密的菌丝,仿佛死去士兵的记忆正从古老的纸张中蔓延而出…..
…..郭熵崖知道,那不是幻觉,他真的在看着人们的记忆。
看出了郭熵崖内心的震惊与纠结的南宫昭衡并没有点破,而是肃穆的说着:
“从人类的先祖结出类似与二进制10100一般的绳结的时候,到一切都坍缩进数据的洪流之中的现在,记忆的重要性从未变过.”
“但是有些东西,确实是变了…….“郭熵崖【看】着周围海量高速流动的记忆,呢喃着。
“确实是变了,”南宫昭衡站在移动的地板上,看着周围如同星穹一般闪烁的记忆节点说,“从那条听到铃声就分泌唾液的狗,到那只被植入虚假记忆的老鼠,到了现在…..这里,欢迎进入昊天市的【扶桑阁】。”
伴随着南宫昭衡声音落下,地下300米深处,南宫昭衡身上的白玉螭龙扣突然悬浮而起,化作密匙,融入三人面前那看起来闪烁着青铜光辉的闸门之中,伴随着超导的光芒亮起,大门悄然打开,看着眼前的场景,郭熵崖忍不住发出【喔】的一声惊叹:
没法一下子数的过来的巨型柱子,矗立在地下空间之中,每根柱子都看着像是参天的巨木,它们的表面都闪烁着幽蓝的年轮一般的光芒,郭熵崖抬眼看去,发现那每一股奔流的蓝光之中,似乎都有无数的记忆如同游鱼一般在游动。
成百,甚至可能上千的螭龙形状的机器人飞舞在这些柱子之间,时不时会在某根柱子上停下来,眼睛中放射出光芒,扫过柱子的某一段;有的时候,郭熵崖能看到螭龙的龙爪插入柱子之中,将某一段记忆截留下来。
看着螭龙截留着一段段的记忆数据,带着那些记忆数据飞走,郭熵崖忍不住问了出来:
“他们这是…….去哪?“
看着郭熵崖那满脸震惊的样子,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白弥鞘脸上露出些许笑意后,解释道:
“这是扶桑阁的最外围---记忆天坛,需要进行传输的记忆数据已经经过了最严格的安全检查,你刚才看到的是发送出去前最后的安全检查,那些小螭龙是工作人员意识延伸控制的。”
回想了深入地下300米的漫长过程,郭熵崖忍不住反问了一句:
“这是最外围?”
“专门负责守卫记忆数据的【扶桑阁】的最外围,”白弥鞘脸上刚才的笑意已然消失不见,“接着走吧,要和你谈的事情,得在最核心的区域才能进行。”
说罢,三人继续向前走,很快来到一扇大门前,门前的全息操作界面弹出一排一排的活字印刷模块,南宫昭衡抬手,如同抚琴一般在上面扫过,全息操作界面光芒闪过,三人面前那立体鬼谷子下山图中的虎豹收敛了爪牙,向两边退去。
三人走上鬼谷子的车---地板开始向前快速移动,三人开始在一条狭窄的通道中快速移动,郭熵崖向两侧看去,发现周围都是闪烁着光芒的数据传输凝胶,就是他自己的网络连接装置中也会用的那种。
这些数据凝胶,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奔流着,仿佛天上的星辰在一条大河中奔流一般。
他自己家中的装置用的那点跟现在周围正在如同潮汐一般涌动的凝胶相比,无异于一瓢水和游泳池之间的差距。
似乎是看破了郭熵崖隐藏着的欲言又止,南宫昭衡头也没回的说:
“漱玉回廊,曲水流觞,流水不腐,这些数据凝胶中都是传向刚才经过的记忆天坛,已经严格检查的记忆数据---治疗精神病人的记忆,士兵的家书,惩罚罪犯的记忆,教学用的记忆包…….”
郭熵崖没说话,他凝神定睛看向两侧的【大河】,再度看到到了之前看到过的景象---就像南宫昭衡说的,那其中奔涌着无数的记忆,林林种种,无数纷乱的人生片段在其中翻涌,看得他有些头皮发麻。
“这些都是经过严格检查的记忆……你们到底都在检查什么……..?”郭熵崖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听到郭熵崖的问题,站在他身侧的白弥鞘柳眉轻挑,说了一句:
“你自己看看吧。”
“嗯?”
郭熵崖还没来明白白弥鞘这话什么意思,就觉得耳膜突然被震耳欲聋的金属撕裂声贯穿,脚下地砖化作流光飞毯急速后退。他踉跄了一下,回望时惊觉“漱玉回廊“那奔流的记忆大河已然是弃我去者不可留,取而代之的壮阔奇景令他喉头发紧:
青铜巨兽般的建筑集群正从数据迷雾中昂首,每片琉璃瓦都在液氮寒流中翕张如活物鳞甲。当幽蓝的数据洪流漫过瓦楞,整座建筑群顿时化作游弋于量子海洋的应龙,鳞隙间溢出的冷光在雾霭中拖曳出彗尾般的流光。
中央主殿犹如祖龙陛下失落的玉玺镇压四方,十二根蟠龙柱上,每片龙鳞上都有散热的幽光闪过。最摄人心魄的是那些由无数芯片堆叠而成的飞檐,每当数据风暴掠过,芯片便如受惊的玄鸟群振翅欲飞,在虚空中抖落漫天残光。
“这里是昊天市的守卫记忆之地,扶桑阁的核心地带【兰台】。“南宫昭衡广袖轻扬,眼中射出些许坚毅又严酷的冷光。
少年郭熵崖胸腔里的惊叹尚未成形,就被机械地砖裹挟着冲入主殿。森寒的地面突然透明如镜,映出头顶倒悬的万千数据星河。两侧墙壁竟是流动的液态光幕,数百名峨冠博带的古震旦学者的立体投影正紧盯着那光幕。
郭熵崖紧盯着光幕,之前发生过的事情再度发生---在机器的世界中奔流的数据生动的化作一段段鲜活的场景,出现在他的眼前。
略微恍惚之间,一个让郭熵崖突然面红耳赤的片段撞入眼帘,挪不开视线的郭熵崖感觉血液在沸腾——记忆片段中的男女正将青丝缠绕成同心结,褪去的衣物化作纷飞的数据蝶。
可就在他本能前倾想看的更仔细的刹那,一个学者的立体投影突然振袖击掌,那对眷侣瞬间崩解为漫天磷火,最后一点朱唇残影如海市蜃楼一般在郭熵崖眼前彻底消失。
白弥鞘的鎏金护指轻轻划过那些幻影,纠缠的数据流突然凝固成一对琥珀色的鸳鸯玉佩的虚影。
“这东西在黑市上有个好名字【相思扣】,“烛龙使冷玉般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你刚看到这个,本来是妻子制作给要去荧惑星的丈夫缓解孤寂用的夫妻情趣,却在传输过程中被非法的记忆贼截获,打算拿去卖个高价,这是被守藏使拦下来了。“
随着她指尖收拢,玉佩投影表面裂开无数黑红纹路,露出内部蠕动的非法代码。
“守藏使?“郭熵崖好奇地问
白弥鞘忽然转身,腰间十二枚玉髓模样的东西撞出清越声响。
“曦和卫四部,“她青葱般的食指在冷却的冷雾中勾出四道虹光,“汤谷,虞渊,烛九阴,扶桑阁...“
白弥鞘话音未落,南宫昭衡突然接过了话头:
“扶桑阁是专门确保记忆的传输和仓储的安全的,而守藏使是负责这其中最危险最重要的【拦截非法记忆盗取】这项工作的。“
“所以现在那些顶尖大学的记忆储运专业的毕业以后,“郭熵崖用有些许困惑的语气说,“是不是,就进入扶桑阁工作了。”
听到郭熵崖这句话,南宫昭衡哈哈大笑,笑声仿佛震得整个兰台禁地都在颤抖,过了一会,他说:
“虽然也有顶尖的学子记忆储运专业毕业以后就进入扶桑阁工作的,但是那都是少数,扶桑阁的选拔,总体来说还是从更有经验的人群中进行的…..对了弥鞘,去年咱们从震旦理工的记忆储运专业录取了几个来着?”
“7个,”白弥鞘面无表情的回答,“现在还都在最外围给记忆罐头盖保质期的戳呢。”
“哦,这样啊,”郭熵崖停顿了一下,脸上的困惑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和但是冰冷的表情,“顶尖大学记忆储运的学生都进不来,你们带着我一个十几岁的高中生,深入扶桑阁机密的兰台禁地,真的就是为了我脑子里的一点数据?还需要曦和卫的司晷令亲自带我来?”
郭熵崖这话说的可谓是锋芒十足,算得上相当不恭敬,不过南宫昭衡却似乎是没有受到一点冒犯,他只是带着丝丝笑意回应道:
“那你知道,震旦有几个人在十五岁没经过专门培训的时候,就能和悖论贤者交战不落下风么?”
那样子,不知为何,让郭熵崖想起了生物课上,在虚拟实景中见到的那只老虎,那只老虎,哪怕郭熵崖知道不是真的,也依然感到了一种压迫感;而眼前这个男人,哪怕在笑,郭熵崖还是觉得,有某种G力一样的东西在从男人那里散发出来,压得他不得不挺起胸膛来应付。
不过,少年激荡鼓舞的胸膛之中,一股少年人的盛气让他顶住了那份压力。
郭熵崖想了想,然后带着一丝自豪的用大拇指指了指他自己,说:
“一个?“
突然,一声清泉般的轻笑突然溅落在空气里。白弥鞘捂着嘴转过头去,发丝间别着的梨花木簪随着肩头颤动簌簌摇晃。她笑起来时左颊有个小梨涡忽隐忽现,像是终年积雪的山谷突然绽开朵野蔷薇.
正在郭熵崖被这笑容吸引的时候,他听到了南宫昭衡的声音:
“挺接近的,不过很可惜,还是错了,答案是两个。“
听到这,郭熵崖眼珠子转了转,问:
“另外一个是谁啊?”
“你不是问为什么是我亲自来找你么,”南宫昭衡脸上有一种岁月和经历也压不住的自豪,“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别人大概也没有培养你这样的人的经验。”
“等等…….你?!”
在郭熵崖打算继续追问的时候,他身边的白弥鞘用冷俏俏的声音说:
“曦和卫现任司晷令,南宫昭衡,15年前,他19岁的时候,初次启动现实解离,便成功的在云宫防卫战中击退了约翰-佛纳多,现在【提修斯之舟】的【船长】,悖论贤者的统领……“
15年前,云宫,这两组词如同重锤一般击中了郭熵崖,他只觉得一阵眩晕,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没自己把自己绊倒---他可是太熟悉云宫这个词和15年前这个时间节点了。
15年前,他的父亲郭云铮,便牺牲在了云宫轨道站。
没有尸体,没有衣物,没有任何随身物品,回到他和母亲身边的只有一枚奖章和一块记忆密匙。
关于他父亲如何战死,究竟发生了什么,到了今天,郭熵崖也不得而知。
寒武纪社区七千三百次检索失败,那些他看到已经能熟记于心的档案资料,从各种渠道听说的传言,甚至他鲁莽的试图黑进保密资料库的深夜——所有破碎的线索突然因为白弥鞘的话语汇聚成锋刃,切开长久以来缠绕着郭熵崖的信息黑茧。
郭熵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视网膜突然泛起血色噪点,让往昔的情景突然浮现在眼前,十年的时光在此坍缩,最终化作一股热流,冲开他紧要的牙关,变成一句话:
“你曾经和我的父亲一起战斗?!你知道云宫保卫战的细节!?”
这句话一出口,盘旋在三人周围的机械螭龙突然集体转向,作为双眼的摄像头中放射出红光,照射在郭熵崖身上。
【警告…..】
机械螭龙刚说出这两个字,南宫昭衡就突然举起了手,机械螭龙就像是得到了命令一般退下了。
“这便是我带你来这的另一个原因了,云宫保卫战的细节属于机密信息,不能随便在外细说,跟上来吧,咱们有很多事情要谈。”
说罢,南宫昭衡率先将手放到了面前的一扇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