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一股阴冷的寒气仿佛已从门外透了进来,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让人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牙齿也不自觉地微微打战。
陈大人原本因药力缓解而略显舒缓的眉头再次紧锁,眼中刚刚燃起的对生还的渴望,此刻又蒙上了一层阴影,他能感觉到那深入骨髓的痛楚又开始隐隐作祟。
扶苏与莫若晴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两人都明白,真正的较量,此刻才刚刚开始。
门帘被人粗暴地掀开,发出“哗啦”一声脆响,一个身着内侍官服、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在一众甲士的簇拥下,趾高气扬地走了进来。
那甲士们的靴子踏在地面上,发出整齐而沉重的“咚咚”声。
此人正是赵高的心腹,赵德。
他那双细长的眼睛如同毒蛇一般,扫过内堂,目光在触及床榻上形容憔悴的陈大人时,嘴角勾起一抹几乎难以察觉的得意笑容,但旋即又换上了一副悲天悯人的假惺惺的表情。
“哎呀,陈大人!”赵德捏着嗓子,语气夸张地叫道,几步抢到床前,“您这是怎么了?咱家听闻大人身体抱恙,中车府令大人心急如焚,特派咱家前来探望。这…这病容,可真是让人揪心啊!”他说着,还故作姿态地用袖角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
扶苏站在一旁,将赵德这番惺惺作态尽收眼底,心中冷笑连连。
他心中暗自想着:这赵德,果然是得了赵高的真传,演起戏来滴水不漏。
若非早已洞悉其险恶用心,恐怕真要被他这副忠心耿耿的模样所蒙骗。
陈大人此刻正承受着蚀骨散余毒的折磨,虽有莫若晴的汤药缓解,但那深入骨髓的痛楚岂是轻易能消?
他能感觉到毒素像无数小虫子在身体里蠕动啃咬,每一丝肌肉都在抗议。
他强撑着精神,怒视着赵德,声音因虚弱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愤怒:“赵德!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本官下此毒手!”
赵德闻言,脸上那副悲戚的表情瞬间凝固,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尖声道:“陈大人,您这是说的什么胡话?咱家一片好心前来探望,怎会加害于您?这…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莫不是有奸佞小人在大人面前搬弄是非,挑拨离间?”他说话时,那双三角眼不着痕迹地瞥了扶苏与莫若晴一眼,显然是将他们二人视作了潜在的“奸佞小人”。
“误会?”陈大人气得浑身发抖,胸膛剧烈起伏,呼吸声也变得粗重起来,“本官中的是何种奇毒,莫姑娘已然查明!‘蚀骨散’!此等阴狠歹毒之物,除了你家主子赵高,还有何人能轻易弄到?又还有何人,与本官有此深仇大恨,非要置本官于死地而后快!”
赵德脸色微微一变,但仍旧强自镇定,矢口否认:“陈大人,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蚀骨散’是何物,咱家听都未曾听说过!您说这是赵高大人指使,可有证据?若无凭无据,血口喷人,即便您是太守,咱家也定要向陛下讨个公道!”他搬出皇帝,试图压制陈大人。
“证据?”一直默然不语的扶苏,此刻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洞察一切的锐利,“赵公公莫要心急,证据,自然是有的。”扶苏心中暗自冷笑,他早已料到赵德会有这样的反应,手中的药典残本就是他制胜的法宝,他一定要将赵高的爪牙一一拔除。
赵德心中一突,转向扶苏,眼神阴鸷:“你是什么人?区区一个黄口小儿,也敢在此大放厥词?咱家与陈大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在下扶苏,一介布衣。”扶苏不卑不亢地迎上赵德的目光,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至于这‘蚀骨散’,乃是前朝宫闱禁药,毒性诡谲,发作之时,先是五脏六腑如万蚁噬心,而后痛楚蔓延至四肢百骸,令人生不如死,最终骨血消融,化作一滩脓水。其毒无色无味,极难察觉,中毒初期与寻常风寒颇为相似,最是阴险不过。”
扶苏每说一句,赵德的脸色便难看一分。
尤其是扶苏精准地说出蚀骨散的毒性与发作症状,更是让他心惊肉跳。
这些细节,若非亲身参与,寻常人绝不可能知晓得如此清楚。
莫若晴适时接口道:“民女钻研岐黄之术多年,曾在一本孤僻的古籍上见过此毒的记载。陈大人所中之毒,与‘蚀骨散’的描述分毫不差。”
“一派胡言!”赵德色厉内荏地呵斥道,“什么古籍记载,我看分明是你们串通一气,意图污蔑咱家与中车府令大人!陈大人,您可千万莫要被这两个来历不明的江湖骗子给蛊惑了!”他试图将扶苏与莫若晴打成骗子,以混淆视听。
陈大人此刻对扶苏和莫若晴已是深信不疑,闻言怒道:“住口!扶苏公子与莫姑娘乃是老夫的救命恩人!岂容你这阉贼在此污蔑!”
扶苏微微一笑,不理赵德的狂吠,从怀中缓缓取出一本线装的、书页已然泛黄的薄册,递向陈大人:“陈大人,请看此物。”
此时,室内的烛火似乎也受到了这紧张气氛的影响,火苗不安地跳动着,映照着赵德那面如死灰的脸,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事情的进一步发展。
陈大人带着疑惑接过,入手便觉纸张陈旧,粗糙的触感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显然是有些年头的物件。
他翻开册子,只见上面用工整的小篆记载着各种药方,其中一页,赫然用朱砂标记着三个字——蚀骨散!
其下详细罗列着配制此毒所需的各种珍奇乃至禁忌药材,以及炼制之法、毒性特征,与扶苏方才的描述一般无二。
“这……这……”陈大人看得心惊胆战,抬头望向扶苏,
扶苏朗声道:“此乃一本前朝宫廷药典的残本,上面清清楚楚记载了‘蚀骨散’的完整配方。此物,便是从赵公公一位心腹亲信的私藏中寻得。那位亲信,平日里负责替赵公公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腌臢事,想必也包括寻觅和配置此等虎狼之药。”
此言一出,赵德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瞬间面如死灰,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牙齿也“咯咯”作响。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如此机密之物,扶苏是如何得知的?
又是如何弄到手的?
他那个心腹,明明对自己忠心耿耿,怎会……
“你……你血口喷人!”赵德发出声嘶力竭的尖叫,声音都变了调,“这是伪造的!一定是你们伪造的!”他此刻已是方寸大乱,只能作这般苍白无力的辩驳。
扶苏冷笑道:“伪造?赵公公,这药典的纸张、墨迹,乃至上面记载的宫廷秘药配伍习惯,皆有迹可循。只需寻几位精通此道的太医前来鉴定,真伪立判。更何况,令你那位亲信出来当面对质,岂不更加清楚?”
“对质?”陈大人眼中寒光一闪,猛地一拍床沿,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厉声道:“好!扶苏公子,你可有把握将那名恶奴一并带来?”
扶苏胸有成竹:“人,早已控制住了。只等大人一声令下,便可押送至此。”他顿了顿,目光如剑,直刺赵德,“赵公公,事已至此,你还要继续狡辩吗?还是说,你想亲自尝一尝这‘蚀骨散’的滋味,看看与药典上的记载是否相符?”
“不……不要……”赵德彻底崩溃了,扶苏那平静的语气中透出的森然寒意,让他从头凉到了脚,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遭受酷刑,被那蚀骨之痛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凄惨下场。
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再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与威严,涕泪横流地向陈大人磕头求饶:“陈大人饶命!陈大人饶命啊!此事……此事确是奴才一时糊涂,受了奸人蛊惑,才铸下此等大错!求大人看在奴才侍奉宫中多年的份上,饶奴才一条狗命吧!”
他此刻已然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只字不敢再提赵高。
他深知,若是将赵高牵扯进来,自己只会死得更快、更惨。
看着跪地求饶的赵德,陈大人庆幸有扶苏公子相助,否则差点死于阉贼之手还不知仇人是谁。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沉声道:“你这狗奴才!残害朝廷命官,罪不容诛!来人!”
守在门外的府衙差役闻声而入,他们的脚步声急促而有力。
“将这恶贼赵德,以及其同党,一并拿下!打入死牢,严加看管,听候本官亲自审问!”陈大人声若洪钟,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是!”差役们齐声应道,如狼似虎地将瘫软如泥的赵德架了起来,赵德的身体在差役们的拉扯下发出“哎哟”的叫声。
赵德兀自哭喊求饶,声音凄厉,却再也引不起任何人的同情。
随着赵德被押下,内堂中的压抑气氛顿时一扫而空。
陈大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能感觉到身体的压力瞬间减轻。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向扶苏和莫若晴行礼,却被扶苏抢先一步按住。
“陈大人,您身子尚未痊愈,切莫妄动。”扶苏温声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能为大人分忧,揭露奸佞,亦是我等分内之事。”
“公子大恩,老夫铭记在心!”陈大人眼眶有些湿润,他紧紧握住扶苏的手,语气恳切,“若非公子与莫姑娘,老夫这条性命,连同这咸阳城的安危,恐怕都将断送于赵高奸党之手!从今往后,但凡公子有所差遣,老夫定当万死不辞!”
此刻的陈大人,对扶苏的信任与感激已然达到了顶点。
扶苏不仅救了他的命,更以雷霆手段揪出了幕后黑手,这份智谋与魄力,令他叹为观止。
他心中明白,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药商之子,绝非池中之物。
扶苏微微颔首,赵德的落网,只是扳倒赵高这棵大树的第一斧,接下来,还有更艰巨的挑战在等待着他们。
莫若晴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她为扶苏的智计成功而高兴,也为陈大人能脱离险境而庆幸。
同时,她心中也清楚,扳倒赵德,必然会引起赵高更疯狂的反扑,未来的路,只会更加凶险。
“大人,”扶苏沉吟片刻,开口道,“赵德虽已伏法,但其背后的赵高势力盘根错节,绝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咸阳城中恐怕会有一番大的震动。大人还需早作准备,以防不测。”
陈大人重重点头,眼中闪烁着坚毅的光芒:“公子放心,老夫明白。赵高一日不除,国无宁日!老夫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定要与此等奸贼斗争到底!”他顿了顿,看向扶苏,目光中带着期盼,“不知公子接下来有何打算?”
扶苏淡然一笑:“静观其变,相机而动。赵高如今失一臂助,必然会有所动作,我们只需耐心等待,便能寻到他的破绽。”
夜色渐深,府衙中的灯火逐渐熄灭,只余下巡逻卫队的火把在寒风中摇曳,发出“呼呼”的声响。
扶苏与莫若晴辞别了陈大人,并谢绝了他派人护送的好意,二人并肩走在返回住处的寂静街道上。
今夜的风,似乎比往常更加凛冽,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吹得人衣袂翻飞,发出“猎猎”的声音。
月光如水,洒在青石板路上,映出两人修长的身影,青石板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
咸阳城在沉睡,然而在这份寂静之下,却有无数暗流在汹涌奔腾,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夜幕再次降临,咸阳城中的暗流愈发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