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几个鞑子玩玩?你当自己是常十万转世?”
王卷之听了王二这话,抬脚跨出门槛:
“卯时三刻,刘宗敏的前锋营就会接管四门。等他们开始犁庭扫闾时,你就是插翅也飞不出这围城!”
话音未落,西街骤起铜锣破音。
马蹄踏碎瓦砾的声响由远及近,间杂着皮鞭抽打门板的爆响:
“奉制将军令!凡十六岁以上男丁,即刻登城!敢藏匿者按细作论处。”
“咣当!”
巷口突然传来米缸倾倒的闷响,黍粒泼洒声里混着老妪哀嚎:
“军爷行行好!老身就剩这个独苗......”
“滚开!”
“娘!娘救我——”
王卷之脚步骤停,耳廓微动捕捉巷外异响指了指外面:
“瞧,我说什么来着!已经开始战前抓壮丁了!”
王二闻言赶忙蹿上墙头,便见里甲长挥着铁尺挨户踹门:
“十六岁以上的壮丁,还有会写算的都给爷出来!”
望着这一幕,老营兵倒栽葱跌下墙头,额角蹭破油皮也顾不上:
“驴日的!这些人好像专逮酸丁去军营充文吏!”
说着王二指着顾正炎笑道:
“要不咱们把这累赘交出去,咱仨逃了......”
话到半截自己先笑出声,顾正炎却是吓得踉跄后退半步:
“学生......学生......”
“早上进城编排老子是傻子时,怎不见你哆嗦?”
说着,王二要去扯书生的衣襟:
“瞧瞧这细皮嫩肉的,军营里的糙汉就喜欢......”
“聒噪!”
王卷之屈指弹响苗刀镡口:
“再磨蹭抓壮丁的就踹门了!”
王二听了这话跺了跺脚:
“那你说咋整?这破屋连个地窖都没,躲都没地方躲,难不成咱们要抡刀杀条血路?”
“榆木脑袋!”
王卷之指了指王二的红头巾:
“你可是挂着前营腰牌的老卒!”
说着指了指顾正炎:
“待会我扮你麾下步卒,你押着这崽子,我押着酸丁,见人就说抓了壮丁去交差!”
王二闻言眼睛瞪得滚圆,咧开一嘴黄牙笑了:
“驴日的要不说你聪明呢!”
话音未落,东邻已传来铁尺砸门的“哐哐”声,佳杂着兵丁粗暴的呼喝。
“啪!”
牛有田突然被王二甩了个耳光,少年脸上顿时浮起五指红印。
老卒揪着他衣领往院门拖,破锣嗓震得墙头灰土簌簌直落:
“驴日的还敢跑!”
说着一脚踹在少年屁股上,牛有田竟凌空飞出三尺,滚了几圈才止住身形。
巷口十多个兵丁齐刷刷后退半步,怔愣的看着这一幕。
牛有田心里问候了王二祖宗十八代后,扯开嗓子哭嚎:
“军爷开恩呐!俺家就剩俺和俺哥,您把俺哥俩都抓了,老王家可就绝后咧!”
“绝你祖宗!”
王二拎起牛有田就往反方向走去:
“刘爷的军令你也敢违?再嚎老子把你剁了喂骡马!”
“哎哟喂——”
顾正炎恰在此时被王卷之踹出门槛,书生四仰八叉的摔在地上,后腰硌到半块碎砖,疼得眼泪直飙。
他望着逆光而立的王卷之,内心翻江倒海。
这厮绝对是故意的,绝对绝对是故意的!
“壮士莫要公报私......”
书生话音未落,王卷之已揪住他后领。
天旋地转间,顾正炎像袋黍米般被王卷之来了个完美的过肩摔,“嘭”地砸在地上。
“嘶——”
围观的兵丁倒吸凉气,连里长都下意识捂住腰眼。
王二缩着脖子直咧嘴,他刚刚似乎听见了书生骨头碎裂的脆响。
顾正炎后背着地的瞬间,五脏六腑都跟着震了三震。
书生盯着屋檐缺口透下的天光,满脑子都是洗冤录里“脊骨断折三处立毙”的记载。
直到王卷之掐住他衣襟时,才惊觉自己竟还能喘气。
“王爷,这厮的脊梁骨怕是摔酥了。”
王卷之提着顾正炎晃了晃,书生像条脱水的鱼般在半空扭动:
“要不先敲断他腿骨?”
王二后槽牙咬得咯吱响,硬着头皮踹翻路旁的笸箩:
“费他娘什么话!误了刘爷的差事,把你们剁了喂......”
“且慢!”
话未说完,巡哨头目突然横刀拦在中间:
“二位兄弟在哪个营头当差?”
王二听了这话喉头骤然发紧,再听见王卷之拇指顶开苗刀卡簧的“咔嗒”轻响后,老营兵赶紧咧出三分谄笑:
“额们是前营张掌旅麾下的兵。张爷清早发话咧,要逮够三十个识文断字的酸丁充文簿手。”
头目盯着王二的眼睛笑道:
“张双喜的兵?可我怎么记得前营掌旅上月刚换了河南人……”
“额们是王左挂王将军旧部!”
王二佝着背凑近头目继续道:
“襄京整编后拨到了张爷帐下,您看这个……”
头目低头一瞅,王二黢黑的手指正捏着块二钱重的碎银:
“张掌旅要三十个识字的?”
说着拿过银角子掂了掂:
“正巧俺们丙字哨今早逮了二十八个,凑上这俩刚好交差。”
王二听了这话后槽牙咬得发酸,这是要抢功了。
心里骂娘,老营兵脸上却挤出笑纹:
“老哥这是抬举额们新卒咧!”
他佝着腰又摸出串万历通宝:
“张爷晌午前就要点卯,您看......若误了时辰咱兄弟俩都得吃挂落不是。”
头目闻言伸手搓了搓铜钱边缘的锉痕,拈起枚万历通宝抵在牙间,腮帮鼓气猛吹,青铜钱震颤着发出“嗡——”的一声绵长尾音。
王二看着这厮验银钱的法子直翻白眼。
私铸钱含铅多,声闷如瓦,官铸钱响如钟磬,但自己给的绝对是含铜六成的官铸钱。
“兄弟这串钱......”
头目看着一旁紧张的老营兵笑道:
“成色比户部新铸的还足啊?”
王二听了这话赶忙谄笑:
“老哥耳力赛过顺风耳,给您的还能掺假吗!”
头目听了这话将铜钱串甩得哗啦作响,堆起了满脸的褶子笑道:
“既然兄弟急着点卯,俺们也不耽误正事。”
他侧身让开道路,手却有意无意的按在刀柄上。
王二抱拳刚迈出半步,头目却拇指推着刀镡缓缓露刃:
“最近城里流寇细作多,兄弟既这般豪爽,那俺就送佛送到西......”
说着,他反手点向身后四个壮汉:
“你们四个护送这两位兄弟回前营交差!”
被点中的汉子齐刷刷踏前一步,最前头那厮满脸横肉,脖颈处斜着道蜈蚣状刀疤,一看就不是善茬。
王二眼皮急跳,正要开口推辞,忽听身后传来王卷之的低语:
“路上做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