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这厮绝对是故意的

“抓几个鞑子玩玩?你当自己是常十万转世?”

王卷之听了王二这话,抬脚跨出门槛:

“卯时三刻,刘宗敏的前锋营就会接管四门。等他们开始犁庭扫闾时,你就是插翅也飞不出这围城!”

话音未落,西街骤起铜锣破音。

马蹄踏碎瓦砾的声响由远及近,间杂着皮鞭抽打门板的爆响:

“奉制将军令!凡十六岁以上男丁,即刻登城!敢藏匿者按细作论处。”

“咣当!”

巷口突然传来米缸倾倒的闷响,黍粒泼洒声里混着老妪哀嚎:

“军爷行行好!老身就剩这个独苗......”

“滚开!”

“娘!娘救我——”

王卷之脚步骤停,耳廓微动捕捉巷外异响指了指外面:

“瞧,我说什么来着!已经开始战前抓壮丁了!”

王二闻言赶忙蹿上墙头,便见里甲长挥着铁尺挨户踹门:

“十六岁以上的壮丁,还有会写算的都给爷出来!”

望着这一幕,老营兵倒栽葱跌下墙头,额角蹭破油皮也顾不上:

“驴日的!这些人好像专逮酸丁去军营充文吏!”

说着王二指着顾正炎笑道:

“要不咱们把这累赘交出去,咱仨逃了......”

话到半截自己先笑出声,顾正炎却是吓得踉跄后退半步:

“学生......学生......”

“早上进城编排老子是傻子时,怎不见你哆嗦?”

说着,王二要去扯书生的衣襟:

“瞧瞧这细皮嫩肉的,军营里的糙汉就喜欢......”

“聒噪!”

王卷之屈指弹响苗刀镡口:

“再磨蹭抓壮丁的就踹门了!”

王二听了这话跺了跺脚:

“那你说咋整?这破屋连个地窖都没,躲都没地方躲,难不成咱们要抡刀杀条血路?”

“榆木脑袋!”

王卷之指了指王二的红头巾:

“你可是挂着前营腰牌的老卒!”

说着指了指顾正炎:

“待会我扮你麾下步卒,你押着这崽子,我押着酸丁,见人就说抓了壮丁去交差!”

王二闻言眼睛瞪得滚圆,咧开一嘴黄牙笑了:

“驴日的要不说你聪明呢!”

话音未落,东邻已传来铁尺砸门的“哐哐”声,佳杂着兵丁粗暴的呼喝。

“啪!”

牛有田突然被王二甩了个耳光,少年脸上顿时浮起五指红印。

老卒揪着他衣领往院门拖,破锣嗓震得墙头灰土簌簌直落:

“驴日的还敢跑!”

说着一脚踹在少年屁股上,牛有田竟凌空飞出三尺,滚了几圈才止住身形。

巷口十多个兵丁齐刷刷后退半步,怔愣的看着这一幕。

牛有田心里问候了王二祖宗十八代后,扯开嗓子哭嚎:

“军爷开恩呐!俺家就剩俺和俺哥,您把俺哥俩都抓了,老王家可就绝后咧!”

“绝你祖宗!”

王二拎起牛有田就往反方向走去:

“刘爷的军令你也敢违?再嚎老子把你剁了喂骡马!”

“哎哟喂——”

顾正炎恰在此时被王卷之踹出门槛,书生四仰八叉的摔在地上,后腰硌到半块碎砖,疼得眼泪直飙。

他望着逆光而立的王卷之,内心翻江倒海。

这厮绝对是故意的,绝对绝对是故意的!

“壮士莫要公报私......”

书生话音未落,王卷之已揪住他后领。

天旋地转间,顾正炎像袋黍米般被王卷之来了个完美的过肩摔,“嘭”地砸在地上。

“嘶——”

围观的兵丁倒吸凉气,连里长都下意识捂住腰眼。

王二缩着脖子直咧嘴,他刚刚似乎听见了书生骨头碎裂的脆响。

顾正炎后背着地的瞬间,五脏六腑都跟着震了三震。

书生盯着屋檐缺口透下的天光,满脑子都是洗冤录里“脊骨断折三处立毙”的记载。

直到王卷之掐住他衣襟时,才惊觉自己竟还能喘气。

“王爷,这厮的脊梁骨怕是摔酥了。”

王卷之提着顾正炎晃了晃,书生像条脱水的鱼般在半空扭动:

“要不先敲断他腿骨?”

王二后槽牙咬得咯吱响,硬着头皮踹翻路旁的笸箩:

“费他娘什么话!误了刘爷的差事,把你们剁了喂......”

“且慢!”

话未说完,巡哨头目突然横刀拦在中间:

“二位兄弟在哪个营头当差?”

王二听了这话喉头骤然发紧,再听见王卷之拇指顶开苗刀卡簧的“咔嗒”轻响后,老营兵赶紧咧出三分谄笑:

“额们是前营张掌旅麾下的兵。张爷清早发话咧,要逮够三十个识文断字的酸丁充文簿手。”

头目盯着王二的眼睛笑道:

“张双喜的兵?可我怎么记得前营掌旅上月刚换了河南人……”

“额们是王左挂王将军旧部!”

王二佝着背凑近头目继续道:

“襄京整编后拨到了张爷帐下,您看这个……”

头目低头一瞅,王二黢黑的手指正捏着块二钱重的碎银:

“张掌旅要三十个识字的?”

说着拿过银角子掂了掂:

“正巧俺们丙字哨今早逮了二十八个,凑上这俩刚好交差。”

王二听了这话后槽牙咬得发酸,这是要抢功了。

心里骂娘,老营兵脸上却挤出笑纹:

“老哥这是抬举额们新卒咧!”

他佝着腰又摸出串万历通宝:

“张爷晌午前就要点卯,您看......若误了时辰咱兄弟俩都得吃挂落不是。”

头目闻言伸手搓了搓铜钱边缘的锉痕,拈起枚万历通宝抵在牙间,腮帮鼓气猛吹,青铜钱震颤着发出“嗡——”的一声绵长尾音。

王二看着这厮验银钱的法子直翻白眼。

私铸钱含铅多,声闷如瓦,官铸钱响如钟磬,但自己给的绝对是含铜六成的官铸钱。

“兄弟这串钱......”

头目看着一旁紧张的老营兵笑道:

“成色比户部新铸的还足啊?”

王二听了这话赶忙谄笑:

“老哥耳力赛过顺风耳,给您的还能掺假吗!”

头目听了这话将铜钱串甩得哗啦作响,堆起了满脸的褶子笑道:

“既然兄弟急着点卯,俺们也不耽误正事。”

他侧身让开道路,手却有意无意的按在刀柄上。

王二抱拳刚迈出半步,头目却拇指推着刀镡缓缓露刃:

“最近城里流寇细作多,兄弟既这般豪爽,那俺就送佛送到西......”

说着,他反手点向身后四个壮汉:

“你们四个护送这两位兄弟回前营交差!”

被点中的汉子齐刷刷踏前一步,最前头那厮满脸横肉,脖颈处斜着道蜈蚣状刀疤,一看就不是善茬。

王二眼皮急跳,正要开口推辞,忽听身后传来王卷之的低语:

“路上做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