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问题就像毒疮,不根治,终会化脓溃烂

人影尚未散尽,刘黑子瞥了眼牛三贯领命跑开的背影,又偷眼瞧了瞧王卷之,脸上堆起一丝谄媚讨好的笑凑近了两步:

“大人。”

说着他指了指一间紧闭着门的偏房:

“那里面还有十来个女子呢!她们怎么处置?”

他顿了顿,眼神瞟了下王卷之的反应,试探道:

“要不小的去里头给您挑拣两个干净懂事的?这一番厮杀劳顿,也好……”

话未说完,王卷之抬起了手:

“打住!”

刘黑子脸上的谄笑瞬间僵住,只剩尴尬和一丝茫然,他没明白自己拍马屁怎么拍到了马蹄子上?

王卷之被他这话头一带,思绪也瞬间从宏图大略被拉回了现实。

自己咋就忘了那群女子呢……

若是让自己鼓动这群血勇汉子去厮杀拼命,他有的是法子。

可处理这些无辜女子,却是犯了难。

他下意识地侧过头,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顾正炎……这种事,似乎这个鞑子比较擅长吧?

此时的书生正四十五度角仰着头,望着廊檐外灰蒙蒙的雨幕,仿佛在细数雨滴,又仿佛神游天外。

那姿态,明明白白写着,别问我,我在看风景。

王卷之嘴角抽了抽,目光又转向王二。

老营兵嘿了一声呲着黄牙:

“要额说……”

“你还是别说了!”

王卷之毫不客气的打断,以他对王二的了解,后面八成是些“废物利用”、“军粮补充”之类不堪入耳的混账话。

王卷之眉头紧锁,陷入两难。

自古行军打仗,军中女人历来只有两种身份,营妓,或者……是更不堪的“菜人”和“两脚羊”。

前者供士兵发泄,后者则是在绝境时用来填饱肚皮。

若是放了给她们些盘缠,让她们自寻活路呢?

但在这乱世,几个孤身女子能去哪里。

结局王卷之大约也能猜到,要么被抢,要么被杀。

甚至可能更糟……这似乎是另一种“抛弃”。

要不带着?

可行军打仗带着十几个女人目标太大,拖慢速度不说,还会动摇军心。

况且自己手下这群刚经历血战、正被粮银吊起凶性的汉子,难保不出乱子……

罢了罢了,也许放归赠银,是唯一不那么泯灭良心的选择吧。

王卷之深深吐了口浊气,看向那片关押女子的偏房:

“那就折些银钱,放……”

“放”字刚出口,一直望天的顾正炎突然转过脸来,表情异常严肃:

“放不得!”

顾正炎看着有些讶异的王卷之继续道:

“壮士宏图刚刚起步,便要毁于泄密吗?若这些女子离去落入有心人之手,只需稍加盘问,便知此院已被我等占据,山中更是藏有金山粮海!”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王卷之,一字一顿:

“彼时,前有李闯,后有阿济格、地方士绅豪强、流寇散兵……凡闻讯者,皆视我等为砧上肥肉,若这些势力蜂拥而至,这粮山银海岂不是我等十余人的催命符?”

说着,顾正炎靠近两步低声道:

“如何处置她们,全凭壮士一言而决,只是放,学生以为……断不可行!”

王卷之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刚刚做出的艰难决定被残酷的现实碾得粉碎。

放不得?难不成杀了?

他上辈子执行过许多高危任务,手上更是染过不少鲜血,但那都是恶贯满盈的毒枭、恐怖分子!

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扭断鞑子的脖子,砸烂张世雄的脑袋,因为那些人该死,死一万次都不够。

可这些女子呢?

她们是无辜的羔羊,是被豺狼撕咬后幸存下来的可怜人!

她们唯一的“罪过”,可能就是容貌尚可!

让他王卷之对着这些手无寸铁、刚刚才从地狱边缘爬出来的无辜女子举起屠刀?

他做不到!

胸中那股属于现代军人的底线和良知在疯狂咆哮,这与战术无关,与冷血与否无关,这就是赤裸裸的屠杀。

他宁可在战场上厮杀,也绝不会对毫无反抗能力的妇孺下手!

“此事,容后再议!你……”

王卷之默叹一声,指着赵铁柱:

“你带两个人看着,保证她们吃喝,莫要再吓到她们!”

看着赵铁柱带人走向偏房,王卷之烦躁地挥了挥手,转身朝着别院正厅大步走去。

顾正炎望着王卷之消失在门内的背影,默叹一声。

他太清楚这位“壮士”的脾气了,那份骨子里的骄傲和某种近乎顽固的原则性,在这种极端处境下,反而成了最大的弱点。

王卷之暂时选择了避让,但问题就像毒疮,不根治,终会化脓溃烂。

王二看了看顾正炎,又望了望正厅,咧嘴对书生嗤道:

“额就说你们这些酸丁心眼忒坏,这王大人刚威风凛凛的带着咱们打下了这大院子,心里那叫一个舒坦,正琢磨着带咱们吃香喝辣抢银子闯出一片天呢,你这倒好,啪嗒一盆冷水浇下来,什么群狼环伺啊催命符啊……直接把咱们大人那点意气风发给浇得透心凉!”

说着,老营兵咂巴着嘴,摇了摇头:

“瞧把人给憋屈的!不过呢……你娃这歪理虽说听着烦人,倒也没错……”

话音落地,老营兵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然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向一旁的刘黑子招了招手:

“刘兄弟!来来来!”

“王二哥?”

王二大手搭在刘黑子肩头低声道:

“兄弟,这院子里……可有火油?”

“火油?”

刘黑子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关押女子的偏房,心头猛地一跳:

“有是有,库房角上存着几大桶……可是王二哥,这……这……”

“什么这个那个的!”

王二拉着刘黑子向前走了两步:

“额说兄弟啊,这驴日的世道妇人之仁,只会害死更多人!你们大人的前程,咱们这些兄弟的身家性命,还有山里头那些能救活成千上百兄弟的粮草银子,哪一样不比这几个女子金贵?”

说着,老营兵用力的拍了拍刘黑子的肩膀,声音压得极低:

“你们大人心善,有些事下不了手。所以这有些事啊,他娘的就得有人替他做!做干净了,他才不用天天为这个膈应……”

说着,王二也不等刘黑子完全反应,半拉半拽地将还有些愣神的刘黑子往前带:

“行了,别磨磨唧唧跟个娘们似的,走走走,带老子去看看那火油!”

尚未走出两步,老营兵猛地刹住脚,回头冲廊下静立的书生威胁道:

“酸丁,咱可说好了,这事儿要是办妥了,回头那驴日的要是觉得心里不痛快,犯了驴劲要打我板子,你可得给老子拦着点,这黑锅总不能他娘的让老子一个人背吧?”

顾正炎闻言笑着点了点头:

“王二壮士尽可放心。”

王二得了顾正炎的承诺,嘴里嘟囔着“有靠山就好办事”,几乎是裹挟着刘黑子,一头扎进了月亮门。

廊檐下,雨丝顺着瓦檐成串滴落,刚要转身的顾正炎就见王卷之横抱一人走了过来,待近了,书生这才瞧见怀中人是那个曾为他们打开后门的女子。

默然一叹,书生的目光从女子那张死寂的脸上移开:

“别院后门有处洼地,泥土松软,只是、只是缺了一副薄棺收敛……委屈了她。”

“不必了。”

王卷之看了看怀中那女子摇了摇头:

“挖个坑埋了就行,总比……曝尸荒野的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