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广斌踏进棒槌谷,博大深邃的林海四面八方包裹了他。小伙子身轻体捷,像个豹子在林木丛中飞奔。
他也有天赋,他也天生喜欢这大森林,青山绿水永远是最清新的空气。今天,他是给老爸送给养来的。他肩上扛着一袋小米,手中拎着一根拔草棍,穿着迷彩服的身影在绿树丛中时隐时现。
走近那个小窝棚,孙广斌放慢了脚步。老妈去世时他还小,老爸一人带着他,这里也曾经是他的家。因此,他熟悉这里的每一寸方圆。今天是怎么了?跨过那道闪亮的溪水不但没有老爸的身影,“老黄”也没有声响。平常,只要他一来,“老黄”肯定是老远就跑上前两个爪子搭在他的前胸来欢迎他。
这反常的静谧,让他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放下那袋小米,他捏着拔草棍小心翼翼地拉开了窝棚的门。
说是窝棚,孙善起长时间在这儿住,他修缮的也很结实。木架结构,里面是厨房连着一个小炕,尽可一目了然。但窗子很小,屋子里光线很暗。可年轻的孙广斌还是一眼就发现了异常,这异常惊得他毛发耸立,浑身像过了电一样,顷刻间拉紧了神经。
原来,小炕上的被褥还没有叠起,可这没有叠起的被褥上竟然盘着一条蛇。那蛇昂着头,似乎在等着什么。孙广斌拉开的房门显然是惊动了它,只见它闪电般跃起。菱形脑袋的嘴中伸出长长开着叉的红舌,小眼睛射出恶毒的光泽。
亏得广斌从小生活在这里,这让他遇蛇不慌,他灵巧地闪身躲过。那条蛇见一击不中,在空中就换了招数,它的尾巴向孙广斌的脖子缠来。在山林中生活过的广斌知道,那蛇的身体就是一条绳索,它缠紧了你就如绳索捆紧了你一样,阻止你血液的循环。而现在,它缠向广斌的脖颈,那是想让他在窒息中死亡。
孙广斌那浑身抽紧的神经让他闪电般做出动作,他一只手用拔草棍挡住它回旋的脑袋,一只手恰到好处地捏到了它的尾巴。孙广斌不敢有丝毫怠慢,他立刻用力向后一抽,像抽动一根鞭子一样,那条大蛇在他这一抽中在空中转了个圆圈。有人说,蛇的身体是一环套着一环。广斌这一抽中又一抖,那条蛇像散了架子一样,扔在地上只能轻轻的蠕动。孙广斌抡起棍子就要向它的脑袋上砸下,可那带动风声的棍子眼看要落到蛇的脑袋上时,他又停住不动了。
不是大蛇的眼睛里抛出了哀怨的神色,而是他突然觉得自己不想伤害它了。他回头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他发现了那条路,蛇走过后孙善起和“老黄”走过的路。他放下小米,沿那路的痕迹追去。
很快,他发现了那块林间空地,发现了老爸孙善起。
当时,孙善起在蛇、狗大战中,尽管紧张的手心淌汗可他却无法下手。终于,大蛇缠住了“老黄”,“老黄”叼住了它的七寸。大蛇拼命的往上昂头,它想挣脱“老黄”的嘴巴。机会来了,孙善起健步上前,手中的快当斧子空中一挥。那斗大的蛇头被抛向了空中,蛇腔中的一股血浆喷涌而出。
再看“老黄”,忠实的“老黄”却精疲力竭。大蛇的蛇身缠的它眼珠凸出,鼻孔渗血。随着大蛇血浆射向空中,它也倒地而死。
老孙强忍住心中的悲凉,将“老黄”放在一边,这才放眼观察那株晨风中摇曳的人参籽。这一看,孙善起大吃一惊。他搞过那么多的野生人参,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参。除了它的茁壮外,巴掌样分开的叶片竟然是七片。这是什么意思?懂得野生人参的都知道,那每一片叶代表人参的年代和大小,最大的是六品叶。哪里想到,这株人参竟然是七品叶。
七个巴掌大的叶片在明亮的太阳光中翠绿的让他目瞪口呆,好半天,他终于再一次地喊出:“棒槌!”。然后,他掏出在怀中磨得发亮的铜钱,带着一绺红布颤抖着拴在这株人参的叶梗上。
然后,他开始作业,细心地用一个鹿骨打制的签子慢慢地将那颗人参从土中“抬”出来。
等孙广斌发现他的老爸,孙善起已经是干了一天一夜了。没吃没喝,他却一点也没觉得累。那颗人参终于被他从土中抬出,而且每一根须子都是完好无损,整个人参有胳膊有腿就是一个完整的人形。从它的颅头到垂地的须子,这棵人参竟然和孙善起一般高。
孙善起欣喜若狂,他小心翼翼铲下一块林中苔藓,又剥下一块桦树皮正要将那棵特大的人参包好。孙广斌来到了眼前,这让孙善起更加高兴,他喊道:“来,斌子,快来!你见过这样的参吗?七两为参,八两为宝。这棵参足有一斤多,绝对的人参之王。咱们家发财了,你老爸重新站起来了。”
孙善起的情绪强烈地感染了孙广斌,他蹦跳着跑去剥下一块椴树皮,用它纤维较多的树皮来做绳捆住桦树包裹。
爷俩捆好桦树包裹,孙广斌发现了那条没有脑袋的蛇。他想起窝棚中遇到的险情,他将遇到的情况告诉了老爸。孙善起皱了一下眉头,手一挥两个人奔回窝棚。
跨过那条小溪,那条被孙广斌抖散了的蛇好像已经缓了过来,蠕动的身子已经能扭弯了。看到奔过的孙善起父子,可能是恐惧,它们身子又有些僵硬。
孙善起用拔草棍挑了一下那条蛇的脑袋,他好像发现了什么秘密,摇摇头叹息了一声说道:“这老林子里,长虫是真有灵性。这两条长虫是一雌一雄,雄的已经给老黄抵命了,雌的我们就饶了它吧。没有这长虫,我们也找不到这棵大山货。”
听老爸如此说,本来就有点恻隐之心的孙广斌伸出拔草棍就想将这条蛇挑到林子里。孙善起却说:“算了,不用管它,我们下山将这里留给它。”
下山?孙文斌的脸上露出惊奇的神色。老爸从来是不到落雪不下山的,这才是初秋季节。
孙善起又说:“孩子,这棵参应该是长白山里最大的一棵参了。它拽下一根腿,都比我们山上的所有人参值钱。这是参中之王,是无价之宝。老爸用不着在这里苦熬苦守了。”
孙广斌这才明白,老爸在这条山谷中一呆十数年的原因。他的真正目的不仅是人参野植,而是想在这广袤的林海中寻找到他心中的宝货。
父子二人将窝棚里的东西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能留在这儿的就留在这儿。那棵参,孙善起将它放到一个破口袋里,在那个特殊的包装外面塞满了蘑菇。谁要是打开一看,破口袋无非是装满蘑菇而已。
然后,孙善起虔诚地跪到外面的那个石制小庙跟前。手中早就燃起了一把香,他将香插在哪儿,口中念念有词。
孙文斌当然知道,那是和他们家的老祖宗告别呢,他也跪在了一旁。
做完这一切,那条蛇也不见了。父子二人留恋地看了一下那个林木掩映的小窝棚,他们转身向山下走去。
谷口那条松花江在太阳下面波光粼粼,像万棵银针在跃动。那条小船是个独木舟,是孙善起自己选了一根大木头,镂空了中间成为了可以渡江的船。
二人上了这条独木舟,孙善起用了一根长杆向江底一探,小船划向了中游。
松花江素有“铜帮铁底”之称,那就是说它的两岸全是石崖陡立,江底是卵石铺就。一条来自天池的长流水就在这石崖中千回百转,蜿蜒西流。
孙善起的心情像他头上明亮的阳光,十分的灿烂。一面用长杆驶船,一面低声唱了起来:
家住莱阳本姓孙,漂洋过海来挖参。
路上丢了亲兄弟,沿着古河往上寻。
三天吃个蝲蝲蛄,不找兄弟不甘心。
歌声有些不伦不类,可歌词孙广斌是绝对明白,那是老祖宗留下的绝命诗。而这曲是孙善起自己的发明,和他的铜箫一样,吹的曲子都是孙善起自己的感觉。
看到父亲的心情好,孙广斌也高兴起来。他相信父亲搞人参多年,他的高兴是有道理的。也许,他的前程,他们家的好日子就从这棵人参上开始。
小船靠岸,不远处就是通往抚松城的大道。
父子两人背着那个装满蘑菇的破口袋,上了大道。来往车辆不少,可没有一辆给找到了宝物的父子两人停车。此刻,他们还只能以步量路。
好在,背上那棵人参像注入了强烈的兴奋剂,让孙善起步履矫健。他腰板直了起来,脸上挂满喜色,小广斌也就是勉强跟得上老爸。
正在二人疾步向前的时候,远处一辆三菱大吉普如飞而来。只看一眼,孙善起就认出那是赵北川的坐骑。他立马回头告诉孙广斌:“咱们挖到参的事,谁也不许说!”
刚刚叮咛完毕,那辆吉普就停到了他们的面前。车一停,上面下来的不是赵北川,而是山货庄的二当家杨怀仁。这个杨怀仁像根豆芽菜般“苗条”,整个人也像豆芽菜般弯曲。他急急忙忙从车的另一面下来,贴到孙善起的耳边说:“你们怎么下来了,赵总正让我来找你,他说有重要的事要你回去。”
“什么事?”孙善起问道。
“有人看着徐道成了!”
“什么?”孙善起充满阳光的脸上刹那间阴了下来,阴得几乎滴雨。他仿佛怒不可遏,拉开车门就钻了进去。
“走!”
三菱大吉普调过头来,像来时一样,风驰电掣般向抚松城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