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声在九月末渐渐嘶哑，楚怀握着英语课本的手指微微发颤。阳光穿过教室后排的梧桐叶，在林芷的课桌上投下斑驳光影，她正托着腮帮子，聚精会神地看着前排男生传阅的篮球杂志。那本杂志封面上，穿着23号球衣的男生露出灿烂笑容，和那天球场上的身影重叠成林芷眼底跳动的星光。
“楚怀，这道完形填空选什么？“林芷突然转头，草莓发卡扫过他手背，带来酥酥麻麻的触感。楚怀慌忙低头，却把“however“看成了“whenever“，笔尖在纸上晕开一团墨渍。
“又走神啦！“林芷伸手戳他额头，带着柠檬汽水甜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楚怀后退时撞翻了水杯，透明的水珠溅在她新发的粉色笔记本上，洇开一朵朵淡色的花。他手忙脚乱地抽纸巾擦拭，却听见林芷突然“呀“了一声——笔记本里掉出一张折成心形的便利贴，上面歪歪扭扭写着：高三（2）班陆川收。
空气突然凝固。楚怀看着林芷耳尖泛起的红晕，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震得耳膜生疼。原来她打听到了那个篮球男生的班级，原来她会为了一个人笨拙地折出歪斜的心形。他弯腰捡起便利贴时，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还是笑着把纸条递回去：“要我陪你......“
“不用不用！“林芷慌忙把纸条塞进书包最底层，马尾辫跟着晃得厉害，“就随便写着玩玩！“她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漫天星辰，却不是为他而闪烁。楚怀喉咙发紧，突然想起小学时她弄丢橡皮，也是这样慌乱又倔强的模样。那时他能把橡皮分给她，可现在，他连靠近她心事的资格都没有。
午休时分，楚怀独自坐在操场角落的双杠下。风卷着枯黄的梧桐叶打旋儿，他捡起一片完整的叶子，鬼使神差地掏出钢笔。叶脉在笔尖下微微凸起，就像那些年在草稿纸上写过无数遍的名字——林芷。
“在写什么秘密？“清脆的声音惊得他手一抖，钢笔在叶面上划出长长的墨痕。林芷不知何时蹲在他面前，校服裙摆扫过他垂落的指尖。她伸手去够他手里的叶子，楚怀条件反射地往后躲，却不小心让叶子飘落在她脚边。
林芷捡起叶子，歪着头念出背面的字：“你笑起来像......“她突然愣住，楚怀感觉血液瞬间冲上头顶。那行没写完的句子，本应该是“你笑起来像夏天冰镇过的柠檬汽水“，此刻却因为仓促而显得暧昧又危险。
“楚怀......“林芷刚开口，上课铃突然尖锐地响起。楚怀几乎是抢过那片叶子，胡乱塞进裤兜：“快、快回去吧，要迟到了！“他转身时撞翻了双杠旁的垃圾桶，塑料瓶骨碌碌滚了一地，狼狈得像他此刻溃不成军的心情。
放学路上，林芷出奇地安静。楚怀数着她校服裙摆晃动的次数，第七下时，她突然停下脚步：“楚怀，你说......如果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是不是应该让对方知道？“她说话时盯着脚尖，粉色运动鞋在地面划出歪歪扭扭的弧线，像极了那张被他藏起来的便利贴。
楚怀喉咙发苦，想起昨晚熬夜折的九十九只千纸鹤，此刻还锁在书桌抽屉最深处。那些鹤的翅膀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不敢说出口的话。“如果......“他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如果说了会让对方困扰，或许......“
“可不说的话，会不会更遗憾？“林芷突然抬头，眼睛里蒙着层薄薄的水雾。楚怀这才发现，她今天没戴草莓发卡，发间空荡荡的，像他心里某个永远填不满的缺口。
第二天清晨，楚怀在校门口看见林芷踮着脚，把心形便利贴递给倚在自行车旁的陆川。阳光给少年的白色校服镀上金边，他接过纸条时露出虎牙，林芷瞬间红透了耳根。楚怀攥着书包带站在梧桐树下，看着他们并肩走进教学楼，影子渐渐重叠，又在拐角处彻底融为一体。
那天的数学课，楚怀望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突然想起《诗经》里的句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他低头在草稿纸上反复写这句话，直到笔尖划破纸张。后桌的男生突然戳他肩膀：“楚怀，林芷找你借笔记。“
他转身时，看见林芷怀里抱着陆川的篮球杂志，草莓发卡别在耳后，像一颗摇摇欲坠的眼泪。“笔记借我看看？“她笑得很甜，楚怀却在她瞳孔里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他递笔记本时，一张泛黄的梧桐叶从书页间飘落——那是昨天被她发现的叶子，背面的字迹被汗水晕染，却依然能辨认出：你笑起来像......
林芷捡起叶子时，楚怀听见自己胸腔里传来细微的碎裂声。原来有些心事，就像秋天的落叶，无论藏得多深，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被风掀起一角。
深夜，楚怀打开台灯，从抽屉最深处取出那个装满千纸鹤的铁盒。他轻轻展开其中一只，在月光下辨认自己稚嫩的笔迹：林芷，今天你夸我数学题讲得清楚，我开心了一整天。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他突然想起七岁那年，林芷因为他分的半块橡皮，把自己最爱的草莓贴纸贴在他手背上。那时的喜欢多简单啊，简单到一块橡皮、一张贴纸，就能填满整个童年。
楚怀把千纸鹤重新折好，和那张写满未寄情书的梧桐叶放在一起。或许有些感情，从一开始就注定只能是月光下的独白，是草稿纸上被划掉的句子，是永远到不了终点的单恋。但只要能看见她眼里的星光，就算这份喜欢永远说不出口，也足够温暖他整个青春。
窗外的风又起，带着九月末特有的凉意，却吹不散少年心底那团炽热又酸涩的火焰。楚怀关上抽屉时，听见自己轻声说：“林芷，你只管去追逐你的光，而我......会永远做你身后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