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妖王府的深处,翠竹苑。
种着大片幽竹的幽静竹楼中。
一名云髻高挽、显露出雪白脖颈的宫装长裙女子,正静坐于一张素琴前,纤细手指轻轻拨弄,便有悠扬清冽的琴音传出。
诸多翎羽鲜艳的鸟雀停留于竹梢,林间,叽喳相伴。
她姿容端庄绝艳,身形婀娜妙曼,年纪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但眉梢眼角又似乎不少岁月的痕迹,眼底深处神情淡薄如冰,恍若没有任何情绪在身。
“王妃,世子今日前往武府,在门口让墨供奉羞辱了一名叫沈天的青年……”
一名侍女弓着腰,在旁附耳禀报道。
“沈天?”
宫装长裙女子正是当今的镇妖王妃俞沉鱼。
闻言她手中拨弄琴弦的动作停下,如远山般的黛眉轻轻一挑,似乎有些诧异。
“没错,正是前段时间王爷回府后,在王妃您面前多次提及过的那名青年。”
“他在南疆那边颇有风采,屡屡建功,王爷甚至将之收为了义子,很是器重。”侍女回道。
俞沉鱼不语,只是以一根纤细晶莹,宛如剥葱根的手指,轻轻挑起了额前的几缕青丝。
这般动作,落在这张端庄绝艳的脸上,莫名有了万千风情的味道。
“世子近段时间,行事过于嚣张,已经惹得京中不少人不满,那沈天公子,性格稳重坚毅,重情重义,在镇妖军那边很有威望,奴婢担心此事传到军中那边,又惹得非议。”
“因为世子的缘故,军中常调侃虎父犬子,一些将领甚至开玩笑说,那位沈天公子,更有王爷年轻时候的样子。”侍女低声道。
俞沉鱼依旧不语,只是点了点头。
一旁的侍女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母亲大人,孩儿来给您请安了。”
这时,一个略显轻浮随意的清朗声音,突然自幽竹林外传来,打破了这里的寂静。
俞沉鱼微微有些诧异,眸光落了过去。
只见一身素色白袍的清俊男子,一手持扇,一手挽着袖口,沿着竹木阶梯,快步走向这里。
他先是朝着自己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后将双手举到胸前,左手在外,右手在内,接着认认真真地弯下腰去。
清幽竹楼内的一众侍女,看着眼前一幕,明显都有些惊愕。
这么多年来,世子沈衍舟可都从来没有主动向王妃请过安,更别说礼仪姿态如此到位。
突然之间,世子转性了?
俞沉鱼也有些惊异,仔细盯着沈衍舟打量了几眼,才微微颔首道:“舟儿今日主动向我这个母亲请安,倒是有心了,起来吧。”
沈衍舟笑呵呵地站起身来,上前道:“若是母亲高兴,孩儿以后每天都来向母亲请安。”
俞沉鱼轻轻摇头道:“每天就不必了,我可经不起你折腾,说吧,又是因为什么事情?”
沈衍舟面露无辜道:“孩儿就不能因为挂念母亲,想来看看母亲吗?”
俞沉鱼伸手捏了捏眉心,一副有些头疼的样子。
见状,沈衍舟急忙殷勤地走过去,伸手替她捶起了肩膀,捏起了胳膊。
俞沉鱼面上浮现一缕无奈,不过还是任由他在这献殷勤。
“无事献殷勤,定是你这家伙,又惹出什么事端来了。”
她端起一旁放着的香茗,轻抿一口。
沈衍舟闻言,先是笑了一声,随后似想到了什么,才摇了摇头轻声道:“母亲误会孩儿了。”
“孩儿知道以前经常做一些荒唐事情,惹得母亲很是失望和生气,可孩儿也是迫于无奈,这二十多年来,孩儿其实最感激的就是母亲,偌大王府,清冷孤寂,也只有母亲常常陪伴孩儿左右,但孩儿无能,以后怕是没有什么机会再陪伴于母亲身畔了。”
“这段时日,想尽量多陪在母亲身边,以尽前二十年来未曾尽过的孝道。”
他话语真诚,一改之前轻浮随意的模样。
俞沉鱼本以为沈衍舟今日过来,是因为又惹出了什么事端,需要自己出面,帮他平下,为此还从哪里学来了一套有模有样的请安礼仪。
不曾想他竟一改往日的那副轻浮姿态,还说出这番好似大限将至的话语来……
这让俞沉鱼正端着香茗的手掌,骤然僵在了那里。
她抬起眸子,开始认认真真打量起来这个抚养了二十年的儿子。
眉眼清俊,五官柔和,目光温润,没有了以往嚣张跋扈的那股气焰,反倒是像是洗去了铅尘,换了一个人。
但那股熟悉的气息,还是在告诉她,这就是她养了二十年的那个儿子。
可若是之前那个只知道贪图享乐、纵情声色的纨绔,定然是说不出这番话来的。
短短数日,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还是说,其实这前二十年,他都心如明镜一样,甚至也都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所谓的纨绔表象,恐怕也只是为了活命而装出来的。
时至今日,知晓那沈天回京,会发生什么,也索性不再伪装?
“舟儿在胡说些什么,你若是想向母亲请安,还有谁能拦着你不成?”俞沉鱼心中微微有些叹息,伸手轻轻拍了他一下。
沈衍舟乖顺地在旁将腰弯下来,任凭俞沉鱼拍打,轻声笑道:“孩儿就是想到,没准哪天就见不到母亲了,索性趁着还有这个机会,向母亲说说心里话。”
“你这孩子,瞎说些什么?”
“舟儿是因为何故,才会羞辱那沈天?”
俞沉鱼横了他一眼,随后目光才扫向刚才侍立于一旁的那名侍女,语气清冷平淡,似金玉掷地,清泉石流。
“回王妃,起因是世子看上了武府的那位女状元,主动登门,结果碰见了武如月带着沈天一起回京,恰好惹怒了世子。”刚才出言禀报的那名侍女急忙回答道。
“既然惹得舟儿不喜,那羞辱了便羞辱,莫不是府上的某些人,想为那沈天出头,让你来我耳边吹吹风,想让我教训舟儿一顿?”
俞沉鱼的语气随意平淡,却蕴含着一股令人难以忽视的威严。
侍女额头顿时浮现冷汗,急忙扑通一声伏跪在地上:“奴婢不敢……”
俞沉鱼淡淡道:“王爷究竟有何意图,我不想过问,但如今府上,还是我在做主,某些人的手不要伸得太长了。”
“是。”
侍女后背满是冷汗地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