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娅修好冲压床子,及时供货客户。厂里奖励车间八千块钱,陈课长、王组长商量决定奖励小娅五千,剩下三千奖励车间员工。
一次偶然,小娅保住了工位,但处境依然严酷。奖金的分配,张丽对小娅另眼相待。
又一批客户急单在生产,那台老冲压机突然又发出一声刺耳的哀鸣,随即剧烈震颤起来,如同垂死的巨兽在抽搐。警报灯疯狂闪烁,红光在布满油污的金属墙壁上投下惊惶的暗影。所有操作工都僵住了,唯有小娅猛地扑上前去,动作快得像一道影子。她纤细的手指果断地按在急停开关上,机器的咆哮戛然而止,震动的余波还在冰冷的钢铁骨架里嗡嗡回响。
她迅速俯身检查,额发垂落也顾不得拂开。五分钟不到,她抬起头,汗水沾在鬓角,声音却异常沉稳:“主传动轴上的一个关键定位销,断了。”这诊断如同定心丸,车间凝固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陈课长和王组长交换了一个眼神,里面混杂着赞许与如释重负。
三天后,小娅站在众人面前。陈课长将厚厚一叠现金——五千元奖金再次郑重交到她手中,同时宣布了她的晋升:冲压车间副组长。掌声响起来,并不算特别热烈。张丽站在人群边缘,嘴角紧抿着,那弧度与其说是微笑,不如说是用刀刻上去的冷硬痕迹。她的目光,像淬了冰的钢针,无声地扎在小娅的背上。
新头衔带来的喜悦尚未沉淀,阴影已悄然弥漫。设备仿佛在刻意刁难这位新官。故障不再雷霆万钧,而是转为阴险的慢性侵蚀——传送带莫名卡顿、液压压力时断时续、冲压精度开始微妙地偏移。小娅像一只被无形丝线缠绕的陀螺,在几台反复出毛病的机器间疲于奔命。
她终于在一个深夜加班时,借着刺目的检修灯,发现了一个令人脊背发凉的事实:一台关键设备核心位置那个崭新、闪亮的进口轴承,竟不知何时被换成了一个锈迹斑斑、印着模糊山寨厂标的劣质品!谁干的?什么时候?她站在冰冷的机器旁,四周只有金属死寂的轮廓,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
成本报表上,那些采购数字像失控的野马疯狂蹿升。王组长把报告重重拍在桌上,纸页散开,如同凋零的秋叶:“小娅副组长!采购成本翻着跟头往上跑,良品率却往下掉!客户那边催命的电话都打到厂长那里去了!”他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那股焦灼的火焰,“你不是最懂这些铁疙瘩吗?”
更大的压力来自现实的产品。流水线末端,不合格的冲压件越堆越高,形成一座无声控诉的小山。终于,一个重量级客户的质检主管亲自杀了过来。他捏起一个扭曲变形的零件,猛地摔在检验台上,金属撞击声在空旷的车间里惊心动魄地炸开:“这叫合格品?啊?!耽误我们整条生产线!你们这破厂,等着赔钱吧!”唾沫星子几乎溅到小娅苍白的脸上。她挺直了脊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角落里,张丽和几个女工聚在一起,低语声像细小的沙砾,摩擦着紧绷的空气,偶尔飘来一两声清晰的嗤笑。
夜深沉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小娅独自留在空旷的车间里,只有一盏孤灯惨淡地亮着。她坐在冰冷的铁质工作凳上,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扳手光滑的木柄。桌上摊着那张触目惊心的成本报表、客户言辞激烈的索赔函。窗玻璃映出她疲惫的侧影,和身后庞大、沉默、此刻却显得格外狰狞的机器轮廓。她凝视着玻璃里那个模糊的自己,眼神空洞而迷茫,仿佛在质问那个倒影:你错在哪里?为什么一切都在失控下坠?
指尖下,扳手的木质纹理冰凉而沉默。她疲惫的目光掠过报表上那些刺眼的赤字,掠过客户索赔函上每一个愤怒的铅字。角落的阴影里,似乎还残留着张丽她们白日里扎人的低笑。
她站起身,骨骼发出轻微的声响,像生锈的齿轮在抵抗转动。脚步在空旷的车间里回荡,走向那台更换了劣质轴承的冲压机。借着孤灯惨淡的光,她再次俯身,冰冷的金属外壳贴着额头。这一次,她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细致,一寸寸摸索过每一个螺栓的咬合处,每一个液压接口的缝隙。指腹在油污和冰凉的钢铁上游移,触觉被放大到极限。
突然,她的指尖在靠近底座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停住了。那里有一处不起眼的、被某种溶剂匆忙擦拭过的痕迹,边缘还残留着一点难以清除的深色油泥,与机器日常保养使用的润滑油脂颜色截然不同——那是一种廉价、劣质油脂特有的污浊黑褐色。
她猛地抽回手,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这绝不是维修疏忽留下的印记,更像是一只仓皇的手,在黑暗中留下难以擦净的罪证。寒意不再是缓慢爬升,而是瞬间攫住了她。她慢慢直起身,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庞大车间里那些沉默的钢铁轮廓,扫过横七竖八的通道和堆积物料形成的视觉死角。黑暗深处,仿佛蛰伏着无数双眼睛。是谁的手,在机器的内脏里投下了这颗腐烂的种子?
晨光艰难地穿透布满灰尘的高窗,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投下几道苍白的光栅。小娅的办公桌上,一份打印好的辞职信静静摊开,尚未装入信封。信纸旁边,却端端正正地摆着那个她昨夜从隐蔽处刮取下来的、包裹着异常油污的密封袋。袋子旁边,还有几张她连夜整理出的、日期集中在设备开始异常前的可疑备件领用单复印件,签名栏的字迹都透着一股潦草的匆忙。
她坐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沉默地望着窗外。晨光落在她脸上,照亮了眼底深重的疲惫,也照亮了那疲惫之下,正一点点重新聚拢的、不容摧折的硬光。机器的阴影在光线下缓缓移动,如同蛰伏的兽。
小军在小娅身边游荡,自己以前在车间的遭遇,又重现小娅面前。打工之路艰辛与困扰相比,艰辛如那台修好照常运转的机台,而困扰是无法摆脱的噩梦。他佩服小娅的果断,惭愧自己的懦弱。他决心帮小娅掀开那隐藏的灵魂恶念,还一个公平给小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