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酒中月

清冷月光洒下,照耀在山野中,周遭传来阵阵虫鸣。

陆景牵着白马走过山道,枯枝在脚下发出嘎吱声。

“小白,怎么走来着?”

陆景举着黄纸,把它放在白马眼前,试图让一匹马看懂地图,然后带自己走出这座山。

是的,陆景是个不折不扣的路痴,在前世那完善的交通指示下尚且能迷路,更别提如今这等境况了。

他环视四周,只觉得四面八方的景色都相差无几,这也有块石头,那也有棵树,根本没任何区别。

“...”

马儿伸头啃了几下嫩草,没搭理陆景。

这山本就不小,上边儿地势复杂,所到之处皆是曲折幽深,陆景硬着头皮走了半天,也没能找到下山的路。

“这可咋办...”

正在陆景心下暗自着急时,只听不远处的树丛中传来阵阵鼾声。

有人在这鬼地方睡觉?

好奇心驱使下,陆景拨开树丛,向那鼾声发出之地走去。

借着月光,陆景看清了眼前的情况。

自己面前是山崖边缘,有块巨石突出,表面光滑平整,而那发出鼾声的人正是在巨石表面睡觉,他穿着洁白布袍,身躯临近悬崖,睡得极为香甜。

山风吹过,那人翻了个身,只差一点距离便会跌落崖中。

“喂!”

陆景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别睡了,再睡要掉下去了!”

他尽量把声音控制得适中些,免得那人受到惊吓后出了意外。

“唔...”

白袍男子缓缓睁开双眼,打了个哈欠。

“何人扰我清梦?”

说罢,他瞅了眼悬崖,‘诶呦’了一声,赶忙离开了巨石,来到陆景身旁。

这下,陆景心中对于他‘世外高人’的猜测也是荡然无存了。

“竟然把我放到这儿来了,还好...”

男子嘀咕了一阵,看向陆景,惊奇地围着他绕了两圈。

“咦?”

注视了一会儿陆景的眼睛,男人连连点头。

“对了,对了,这就对了。”

陆景也懒得再与这个神经兮兮的人纠缠,拱了拱手,问道。

“我在这山中迷路了,前辈可知道下山的路?”

“下山的路?知道。”

不知何时,男人又重新坐回了巨石上,盘膝看向陆景。

“但是记不起来了。”

陆景眼角抽搐了一下,这人莫不是在寻自己开心?

“那告辞了。”

他正要转身离去,却听见男人又说了句话。

“喝点酒就能想得起来了,你带酒了吗?”

陆景摇摇头。

“哎呀,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不饮酒枉少年嘛!”

“是人不风流枉少年。”

“一样,都一样。”

说罢,陆景眼前一花,只见原本空无一物的巨石上,竟然多出了一个酒壶和两只酒杯。

“喝一杯,我就记得了。”

男人摇头晃脑地指了指面前的酒杯。

风声大作,吹得男子衣袂飘飘而起。

......

陆景终究还是来到了巨石上,与那男人面对面坐下。

一来是自己实在找不到下山的路,二来是这男人看起来的确有几分本事。

“倒酒。”

男人不客气地向陆景示意。

陆景倒也没说什么,拎起白色瓷壶,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下去,可无论怎么倒,那壶嘴里就是不肯流出一滴酒液。

陆景把酒壶放在自己耳边摇了摇,没声儿。

“诶,忘记放酒了!”

对面的男人拍拍脑袋,想起了这回事来。

“是啊,原来喝酒是要有酒的。”

陆景脸色发黑,把酒壶放了回去。

男人嘿嘿笑了两声,好像没听见陆景话里的刺似的,左右伸头看向周边。

“酒呢...要喝啥样的酒呢?”

陆景就这么坐着,也不着急走了,他想看看这人到底能整出什么花样来。

张望了半天,他似乎也没找到合适的东西,只能叹了口气,看向天空。

“小子,今天可便宜你咯。”

“便宜什么?便宜我喝空气不成?”

男人也不搭话,只是抬头盯着天上那轮明月。

然后,他伸手拨动了一下月光。

光华似水般泛起涟漪。

男人拎起酒壶,向上空一举,冷色月华凝实成了玉液,打着旋儿从空中落下。

一点不落地被装进了白色酒壶中。

“还剩一滴,你们分了吧。”

说吧,那人又曲起中指与拇指,冲着洒下的光线往外一弹。

一滴晶莹的液体飞向山崖外,空气中泛起波纹,几条碧绿色的鲤鱼不知从何方跃出,争抢着吞下月光所形成的酒液。

当它们的身躯落下时,仿佛又钻进了深不见底的湖面,从两人眼前凭空消失。

月光仿佛暗淡了少许。

陆景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发生的一切。

这哪还是神经兮兮的男人,他简直比传说中的仙人还要潇洒。

男人拿着酒壶,往陆景身前的杯子里倒满了白玉色的酒水。

陆景举起酒杯闻了闻,一股柔顺的香气从鼻腔直冲天灵盖。

“如何,是不是便宜了你?”

对面的男人咧嘴笑道,说罢,也给自己斟满了酒,一饮而尽。

陆景不敢怠慢,慢慢喝下杯中酒。

清凉的液体从喉头滑过,轻盈之感充斥在身体之内,仅一口下去,陆景便感觉自己要飘了起来。

虫鸣之声更响,远眺之地更明。

味蕾和嗅觉似乎都被温柔的气息拂过,令陆景感到异常满足。

身上有些痒,陆景低头看去,之间被刀子砍出的伤口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结痂,而后脱落下来,露出洁白如玉的新生肌肤。

“我靠,森..森仙。”

陆景结结巴巴地说道,他有些头晕,但这是种异常幸福的眩晕感,与寻常酒水带给自己的感觉截然不同。

不知不觉,杯中酒已见了底,一滴都没有剩下。

陆景还想伸手再倒一杯,却被对面的男人按住了。

“小子,你现在还贪不了杯。”

白袍男人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看着晕头转向的陆景,男人大笑了起来。

“倒是有意思,希望我这酒没送错人。”

“好酒..好酒...”

鼾声响起,陆景栽倒在巨石上,沉沉睡去。

男人挥了挥手,酒器凭空消失,仿佛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此时,半空中传来一个极其动听的女声,其中有着颇多不悦之意。

“你倒是会算计,把我们月池的东西拿来当人情?”

那声音飘忽不定,好似远在天边,又近在耳畔。

男人咂了咂嘴,有些意犹未尽地说道。

“听说这玉液是你们仙子洗身后留下的,原本我还不信,如今嘛...”

那块巨石上垂落的光华猛地刺眼了起来,丝丝缕缕的玉色细线从上方向白袍男子骤然落下。

男人只是挥了挥衣袖,一切便都消弭于无形,犹如春雪遇见烈阳一般。

空中传来那女子声音。

“无耻之徒,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等着洗心来收拾你吧。”

“诶诶诶,可别让祖师知道我偷偷下山,我服了还不行吗?”

男人挠挠头,伸出一根手指。

“一次心关,怎么样?”

女子没搭话,四下寂寥。

“两次,两次总行了吧?我也是第一次拿你们家的玉液,给个面子嘛。”

女子哼了一声。

“这么看好他?舍得用两次心关来换?”

“你这话说的,不舍怎么得呢?”

“这两次心关,用在我徒弟身上。”

她的声音远去后,四周虫鸣声才再次响起。

男人站起来,把呼呼大睡的陆景向远离山崖的地方搬去。

“臭小子,真沉啊。”

他轻轻踢了一脚陆景,少年在睡梦中翻了个身。

“你最好是对得起这杯酒。”

说罢,男人背着手向山崖处走去,当脚踩出巨石的刹那,月色在他脚下凝聚,以山体为始,朝远方铺成了一条看不见尽头的白玉长桥。

“对了,还有你,辛苦咯。”

男人又伸手在空中弹了一下,一滴酒液迅速没入了白马的眉心。

“尘心,你还敢偷!”

女声从远处传来,男人缩了缩脖子,踩上玉桥,三两步便不见了踪影。

原地再无其余痕迹,只传来陆景轻微的鼾声。

好像一切都只是场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