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轮法王命所有人下马至路旁等候,自己独自上了那辆马车,见到车厢内盘膝而坐的一个少年僧人。
他年不过十来岁,穿着一件小号的红色僧袍,肤白如玉,面容俊美,一双眼睛中透出与年龄绝不相称的深邃与智慧。
“小侄见过伯父!”
看到金轮法王时,少年僧人站起来躬身施了一礼。
金轮法王却双掌合十一躬到地:“八思巴你如今已不仅是我的侄儿,更是我萨迦教派中至高无上的灵童,我如今不过是在你成年前暂摄大位,你万不可向我施礼!”
密宗历来有“转世”之说,眼前的八思巴原是金轮法王俗家的侄儿,出生后生来天赋异禀,自幼聪慧过人,读写五明不教即通。
数年前,他忽地宣称自己的前世是多年涅槃的圣僧萨顿日巴。
当时有萨顿日巴的两位弟子亲自前来验证,八思巴见到两人后,不仅立刻叫出两人的名字,而且说出当年师徒相处许多细节。
如此一来,那两位高僧确信八思巴是自己的上师转生,再上报萨迦教派,经诸多长老再三确认后,宣布八思巴是灵童,并奉为本教的下任法王圣僧。
后来前任法王参悟“无上瑜伽密乘”走火入魔而死,八思巴又年岁尚幼,教中长老商议后,便由其伯父、同属萨迦教派的高僧金轮暂摄法王之位。
八思巴见金轮法王如此拘礼,心中颇有些无奈,只得请他在马车中落座叙话。
待彼此相对坐定之后,金轮法王问道:“八思巴你因何突然来了中原?”
八思巴小小的一张脸上神色肃穆,沉声道:“小侄此来,只因在不久前一次入定时忽地心神不宁,预感血脉至亲或有灾祸。如今我父母兄弟俱在藏地安居,有可能遭遇危机的便只有在外奔波的伯父……”
金轮法王不以为然:“八思巴你是否多虑了,我的武功你该知道,当今天下能为对手者已屈指可数,更遑论威胁我性命?”
八思巴素知伯父为人最是自负,原也料他不会在意自己警示,当即抬头注视对方,叹道:“既然伯父心意已决,小侄也不敢劝阻,只能稍尽绵薄,为伯父添一份助力。”
金轮法王迎向对方目光,便觉对方幽深双目似两个旋涡,要拉扯着自己的心神投入其中。
出于武学宗师的本能,他立时警觉便要挣脱出来。
耳边却忽地传来八思巴有些飘忽的声音:“伯父不要抗拒,只管放松心神,随其所欲。”
他对侄儿最是信任,当时便依言放弃抗拒,任由心神投入对方目中的漩涡之内。
恍惚间,金轮法王变成另一个人,亲身感受了他修习密宗至高护法神功“龙象般若功”的经历。
那“龙象般若功”共分十三层,第一层功夫十分浅易,纵是下愚之人,只要得到传授,一二年中即能练就。
但修习第二层会比第一层加深一倍,需时三四年。
修习第三层又比第二层加深一倍,需时七八年。
如此成倍递增,越是往后,越难进展。待到第五层后,欲再练深一层,往往便须三十年以上的苦功。
密宗高僧奇士历代辈出,但这一十三层“龙象般若功”却从未有一人练到十层以上。
本来这功夫只须循序渐进,绝无不能练成之理。
唯一难住所有人的条件,便是人类所能拥有的寿数,远远不及修习神功需要消磨的时间。
因为修行神功的正途漫长至令人绝望,密宗中许多高僧便要另辟蹊径而求勇猛精进,其中也有极少数身具不凡智慧与毅力者,能在天年终了之前练到第七层、第八层。
而后自然有人不死心仍想再求突破,结果是无一例外地走火入魔,自绝经脉而死。
金轮法王实是密宗古今有数的奇才,数十年潜修苦学,竟被他连破险关,练到第九层境界。
在密宗典籍的记载中,便只有百多年的一位高僧可以比肩。
只是自此之后,他便也再难有所突破。
此刻在另一个人身上,他先是重复了修习“龙象般若功”一至九层的经历,而后又亲身感受了那人如何以无上智慧与毅力,置之死地而后生,一举突破到第十层境界。
便在功成之际,金轮法王身躯剧震,心神回归意识恢复,却旋即又闭上双目入起定来。
他体内的“龙象般若功”天然运转,依循方才在另一个人身上感受到的突破灵机,向着多年来固若金汤的第十层关口发起不计生死的冲击。
片刻之后,金轮法王蓦地张开双目,脸上满是狂喜之色。
就在这片刻之间,他终于凭借八思巴的点化和自己数十年的雄厚积累,一举破关臻达前无古人的“龙象般若功”第十层境界。
据那“龙象般若经”记载,此时每一掌击出,均具十龙十象的大力,其中虽有极大夸饰成分,却令他自信当世再无敌手。
而他如今之喜,自己的神功有所突破还只是其一,更重要的还在八思巴身上。
他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面前颇有疲倦之色的侄儿:“八思巴,你……你竟已练成‘无上瑜伽密乘’?”
“龙象般若功”虽然厉害,却只是密宗护法神功,真正神秘莫测的,还是历代法王圣僧才有资格修习的“无上瑜伽密乘”。
这门功夫修习的是更加玄妙的精神力量,之所以有“转世灵童”的存在,也正是源于这门神功。
八思巴轻叹道:“小侄只是稍稍得了些皮毛功夫,距离练成还差的远了,否则该能引导伯父冲击‘龙象般若功’的更高境界。”
金轮法王大笑道:“有第十层境界的‘龙象般若功’,我便已经天下无敌,则再练到第十一层又有何用?八思巴你既来了中土,便也不着急返回藏地。蒙哥大王在燕京为咱们修了一座寺院,你可暂且到那里安身。只待我成就扶龙之功,为咱们教派及家族搏一份万世之荣!”
说罢,终究是放下彼此的身份,如早年般伸出一只大手,在八思巴光溜溜的头顶摩挲一会儿,而后意态昂扬地下车而去。
车中独坐的八思巴却没有多少喜色,低声自语道:“为何我心中仍未消去那不安的感觉?”
(感谢书友飞翔的但丁慷慨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