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记忆与现实的缝隙

陆明远的公寓一片漆黑。他关上门，没有开灯，直接瘫坐在门边的单人沙发上。窗外，苏州的夜景灯火璀璨，车流如织，而他却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

今天发生的一切太过虚幻——白锦曦睡在轮椅上的样子，她阻止爷爷偷吃甜食时的小霸道，还有临走前那个“明天见“的约定。这一切与他记忆中的“白锦曦“截然不同。

他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是白锦曦十分钟前发来的消息：「到家了吗？」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他的胸口泛起一阵奇怪的温暖。前世的白锦曦从未关心过他是否安全到家。那个傲慢的大小姐只会发来命令式的短信：「明天十点，半岛酒店，别迟到。」

陆明远盯着手机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方，迟迟没有回复。他的大脑被割裂成两半——一半沉浸在今天的温馨回忆里，另一半却不断闪回前世的痛苦画面。

【一年前的雨夜，他跪在医院走廊，听着母亲最后的呼吸变成一条直线。而白锦曦，那个他曾经深爱的女人，正挽着另一个男人的手臂，在慈善晚宴上谈笑风生。】

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手机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陆明远猛地松开手，深呼吸几次，才勉强平复翻腾的情绪。

「刚到。」他最终回复道，又补充了一句，「你的腿还疼吗？」

消息显示已读，但白锦曦没有立刻回复。陆明远放下手机，走到窗前。28层的高度足以俯瞰半个苏州城，远处金鸡湖的水面反射着城市的霓虹，像一块流动的宝石。

就是在那片湖边，前世的他被白锦曦当众羞辱，成了整个苏州商界的笑柄。而今天，同一个白锦曦却因为腿伤可怜巴巴地缩在轮椅里，像只受伤的小动物般依赖他的帮助。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陆明远喃喃自语，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

手机再次震动，他几乎是扑过去查看——不是白锦曦，而是程煜：「战况如何？白大小姐被你厨艺征服了吗？」

陆明远扯了扯嘴角：「还行。」

程煜秒回：「就这？细节呢兄弟！我可是牺牲了美容觉教你煎蛋！」

「明天还要陪她去复查。」陆明远自己都没意识到，打出这句话时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程煜发来一连串感叹号，「进展神速啊！看来我的特训没白费！」

陆明远没再回复，将手机扔到沙发上。他走进浴室，打开冷水龙头，直接将脸埋进水流中。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哆嗦，但混乱的思绪却因此清晰了些。

镜中的男人眼神阴郁，眼下有明显的黑眼圈。陆明远伸手抹去脸上的水珠，仔细端详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25岁的陆明远，有着前世记忆的陆明远，本应冷酷复仇的陆明远。

“你到底在干什么？“他质问镜中的自己，“一个下午的温情就让你忘了前世的血债？“

镜中人没有回答。水珠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像极了那个雨夜里混着泪水的雨水。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是白锦曦的来电。陆明远愣了两秒才接起来：“喂？“

“你明天...“白锦曦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比面对面时更加柔软，还带着一点犹豫的尾音，“真的有空陪我去医院吗？“

陆明远握紧手机，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也曾这样打电话给他，声音甜美地约他见面，然后当众将红酒泼在他脸上，嘲笑他是个“不自量力的穷小子“。

“陆明远？“白锦曦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你在听吗？“

“在。“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十点，苏大附属医院，我记得。“

“嗯...“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然后是白锦曦小声的自言自语，“咦，放哪去了...“

陆明远几乎能想象她此刻的样子——微微蹙眉，银发垂在肩头，可能还无意识地咬着下唇。这个画面让他胸口发紧。

“找到了！“白锦曦的声音突然明亮起来，“那个...其实不用麻烦你来接我，我们直接在医院门口见就好。“

“好。“陆明远简短地回答，然后鬼使神差地加了一句，“记得带病历本。“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你怎么知道我在找病历本？“

陆明远的心跳漏了一拍。该死，又说漏嘴了。前世陪母亲频繁就医的经验让他脱口而出，但这显然不是普通网友会知道的事。

“猜的。“他迅速掩饰，“复查一般都要带病历。“

“哦...“白锦曦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你还挺细心的。“

又是一阵沉默。陆明远能听到电话那头轻微的呼吸声，还有偶尔的衣物摩擦声，仿佛她就靠在耳边。这种亲密的错觉让他喉咙发干。

“那...明天见？“白锦曦最终说道，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

“明天见。“陆明远回应，然后补充道，“早点休息。“

挂断电话后，他站在浴室中央，盯着手机屏幕渐渐变暗。这样温柔的白锦曦是前世的他梦寐以求的，而现在真实存在时，他却不敢轻易相信。

或许这就是命运给他的考验——让仇人以救赎者的姿态出现，看他是否还坚持最初的复仇计划。

陆明远走回窗前，夜色更深了。他想起祖父的那些笔记，决定明天去医院前先去老宅一趟。如果真如白老爷子所说，那里藏着什么重要线索...

次日清晨，陆明远比约定时间提前两小时到达了陆家老宅。这是一栋位于苏州老城区的四合院，保留着传统建筑风格，与周围的高楼大厦形成鲜明对比。

管家张叔见到他很是惊喜：“少爷怎么突然回来了？“

“来找点东西。“陆明远直奔主题，“祖父的书房还保持原样吗？“

“当然！老爷吩咐过，谁也不许动老太爷的东西。“张叔领着他穿过回廊，“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谢谢。“陆明远婉拒了帮助，独自进入祖父的书房。

房间里的时间仿佛静止了。红木书架上整齐排列着各类典籍，书桌上还摆着祖父生前常用的钢笔和放大镜，连灰尘都很少，显然有人定期打扫。

陆明远直接走向角落的一个老式保险柜——前世他直到家族破产都没来得及查看这里面的东西。密码是祖父的生日，他试了三次才打开。

里面除了一些地契和存折，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沓用牛皮绳捆扎的笔记本。陆明远取出最上面一本，扉页上写着「新能源理论初探—1987」。

他快速翻阅，大部分内容都是关于太阳能和风能的技术设想，夹杂着复杂的公式和设计草图。这些在80年代确实超前，但放到现在已不算稀奇。正当他有些失望时，一张对折的信纸从笔记本中滑落。

信纸已经泛黄，但字迹依然清晰：

「振业兄：

苏州河一别，已逾三载。当年争执，至今思之，仍觉心痛。近日察觉项目数据屡遭篡改，恐非偶然。林氏父子狼子野心，欲离间你我，独吞成果。望兄警惕，勿中其计。

匆匆数语，不尽所怀。

弟 远 1989.5.12」

陆明远的手指微微发抖。振业——白振业，正是白锦曦爷爷的名字！而“林氏父子“...会是昨天遇到的林世诚家族吗？

他迅速翻找其他笔记本，希望找到更多线索，但剩下的都是纯粹的技术研究。正当他准备放弃时，最后一本笔记的封底夹层引起了他的注意——那里有一个几乎不可见的凸起。

小心拆开封底，里面藏着一张黑白照片和几页密密麻麻的笔记。照片上是三个年轻人站在工厂门前，除了祖父和白老爷子，还有一个面容阴鸷的中年男子。照片背面写着「与白、林合影于苏州河工厂—1977」。

笔记内容更加惊人，详细记录了某种革命性能源技术的核心原理，以及三个人各自的贡献。最后一段用红笔圈出：

「林氏窃取核心数据，勾结外资，欲将技术售予外人。白兄与我决意终止合作，宁可毁掉工厂也不让技术外流。然林氏势大，恐遭报复。若有不测，望后人谨记：苏州河下，留有证据。」

陆明远的心脏狂跳不止。这段历史完全颠覆了他对家族恩怨的认知！前世他一直以为白家是无缘无故打压陆家，现在看来，背后可能有第三方势力在操纵，而白家和陆家原本是...盟友？

手机闹钟突然响起，提醒他该去医院了。陆明远匆忙拍下关键页面，将原件放回原处。离开老宅时，他的大脑仍在飞速运转——如果祖父的猜测是对的，那么前世白家对陆家的打压，极可能是被人挑拨离间！

这个认知让他既愤怒又困惑。如果仇恨的根基都是错的，他的复仇计划还有什么意义？

苏大附属医院门口，白锦曦已经等在那里。她今天没坐轮椅，而是拄着一根精致的银柄手杖，穿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银发扎成高马尾，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看到陆明远走来，她挥了挥手，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这个笑容像一束阳光，直接照进陆明远阴霾密布的心房。他突然意识到，无论前世发生了什么，眼前这个白锦曦都是无辜的。她不是那个伤害过他的人，甚至可能根本不知道两家之间的恩怨。

“等很久了？“他走到她面前，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刚到。“白锦曦晃了晃手杖，像个炫耀新玩具的小孩，“看，爷爷给我的，说是古董。“

陆明远注意到她没戴那个标志性的银镯，左手腕上有一圈淡淡的白色痕迹，像是长期佩戴饰品留下的。这个细节莫名让他心头一软。

“病历带了吗？“他问，同时自然地伸出手，“包给我拿吧。“

白锦曦眨眨眼，乖乖交出背包：“你怎么跟我爷爷一样爱操心...“

走进医院大厅，消毒水的气味让陆明远皱了皱眉。前世他在这家医院送走了母亲，每一个角落都藏着痛苦的记忆。但今天，身边多了个叽叽喳喳的白锦曦，气氛完全不同了。

“其实不用太担心，“她边走边说，手指无意识地绕着发尾，“就是例行检查。队医说恢复得不错，应该很快就能训练了。“

陆明远注意到她说话时的小动作——手指绕头发，脚尖轻轻点地，偶尔歪头思考。这些少女姿态在前世的白锦曦身上从未出现过。那个高傲的大小姐永远举止得体，像个精心设计的玩偶。

“你在看什么？“白锦曦突然转头，正好捕捉到他的目光。

“没什么。“陆明远迅速移开视线，“只是...你比我想象中乐观。“

白锦曦笑了，眼睛弯成月牙：“射箭运动员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受伤、复健、再训练...我早就习惯啦。“

她的轻松态度让陆明远想起自己收集的那些比赛视频——白锦曦在逆境中反败为胜的经典场面。这个女孩骨子里有种惊人的韧性，与前世那个遇到困难就发脾气的大小姐判若两人。

候诊室里，白锦曦翻着杂志，小腿不自觉地晃来晃去。陆明远坐在她旁边，目光落在她晃动的脚上——她今天穿了双浅蓝色的帆布鞋，没穿袜子，露出一截纤细的脚踝。这样随意的打扮，在前世根本不可能见到。

“陆明远，“白锦曦突然合上杂志，“你相信平行宇宙吗？“

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陆明远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什...什么？“

“就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白锦曦歪着头，眼神飘向远处，“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初没出国，现在的我会是什么样子。“

陆明远的心跳加速。她是在试探什么吗？还是单纯的哲学思考？

“也许...“他谨慎地回答，“会是一个普通大学生？“

白锦曦摇摇头，银马尾随之摆动：“不，我觉得无论如何我都会选择射箭。就像...“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就像命中注定一样。“

命中注定。这个词让陆明远胸口发紧。如果真有平行宇宙，在另一个世界，他们会不会没有这些恩怨纠葛，只是单纯地相爱？

“你呢？“白锦曦转向他，“如果没学经济，会选什么专业？“

陆明远没有立即回答。在前世，他确实没得选择——为了挽救家族企业，他被迫放弃最爱的物理学。而这一世，重生后的他依然选择了经济，只为避免前世的悲剧。

“可能是物理吧。“他最终说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遗憾，“小时候很喜欢天文。“

白锦曦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吗？我也是！我房间里还有个天文望远镜呢！虽然现在很少用了...“

她兴奋地讲述着小时候观星的趣事，手舞足蹈的样子像个得到新玩具的孩子。陆明远静静地听着，心中某个坚硬的角落正在慢慢软化。

这个白锦曦，活泼、坚韧、充满好奇心，与记忆中那个虚伪做作的大小姐毫无相似之处。他开始怀疑，也许这根本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或者...这个世界真的如白锦曦所说，是一个平行宇宙？

“白锦曦小姐，“护士站在诊室门口喊道，“请进。“

白锦曦站起身，拄着手杖向诊室走去，突然回头：“等我一下，很快就好。“

陆明远点点头，目送她进入诊室。手机震动起来，是程煜发来的消息：「怎么样？约会顺利吗？」

他没有回复，只是将手机放回口袋。这不是约会，他对自己说。但心底有个微弱的声音在问：那这是什么？

候诊室的电视正在播放体育新闻，画面切换到白锦曦上个月夺冠的场景。屏幕上的她眼神锐利，姿态挺拔，与刚才那个晃着脚丫聊平行宇宙的女孩判若两人。

陆明远望着诊室紧闭的门，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可能永远无法对这个白锦曦实施复仇计划。不是因为软弱，而是因为她根本不值得被报复。

这个认知让他既释然又恐惧。释然的是，他终于可以放下那段痛苦的记忆；恐惧的是，如果没有复仇这个目标，他重生后的生命意义又是什么？

诊室门开了，白锦曦拄着手杖走出来，脸上带着胜利的微笑：“医生说再休养一周就能恢复训练了！“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洒在她身上，银发闪闪发光，整个人像被镀了一层金边。陆明远站起身，不自觉地也笑了：“好消息。“

“为了庆祝，“白锦曦眼睛亮晶晶的，“我请你吃午饭吧！我知道附近有家很好的苏帮菜...“

她滔滔不绝地规划着午餐菜单，偶尔因为兴奋而忘记用手杖，走路一瘸一拐的样子既可爱又让人心疼。陆明远跟在她身后，心中的坚冰正在以不可阻挡的速度融化。

无论这是平行宇宙还是命运馈赠，此刻走在他前面的这个女孩，值得他用这一生去守护，而非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