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仵作和侍女死于今日

万年县仵作周季,原来有一双儿女、在光王府邸为奴为婢,前岁光王涉逆、全家被诛,周季儿女也在其中。

两年来,周季不知道多少次将儿女那灵牌拥在怀里整整一夜、仿佛这样就可以跨越生死仍团聚一起。

今日周季并未如同往常一样出门去往县廨当值,风蚀残年的妻端来了朝食、与周季相对而坐,破乱的家中到处都是死亡的气息。

周季取出一袋白色粉末、倾倒进锅内面糊之上,然后将它搅拌均匀、分别盛至粗木碗中。

妻笑了、仿佛又寻回了曾经的明媚容颜,周季也笑了,到此为止吧、一家人终将团团圆圆。

可是忽然间,周季伸出手打翻了妻手中的碗,相濡以沫一生、生死相守两载,哪怕心如铁石、终究也看不得妻死在自己眼前:

“跑、你快跑!”

妻啊得尖叫一声、疯狂地扑向桌上盛饭的锅,周季将自己那份一口吞下、将锅远远抛开,然后与妻扭打在一起,屋中传出阵阵周季歇斯底里的哀吼、和妻不似人声的哭叫。

等李笃与辛云京匆匆赶来时,房中巨大的动静早已停息、道旁聚拢了一些听热闹的邻居。

“官府办案、统统闪开归家!”

李笃踹开了房门、辛云京驱散了街坊百姓,只见这屋内,周季正静静坐在死去妻的身旁无声地笑。

见到李笃、周季仿佛终于有了可以倾诉的对象,艰难地站起身、狠狠的踢向妻的尸体:

“她能活的,为什么非要死嘛?”

疯了?李笃与辛云京对视一眼,不管了、先拿下再说。

只是忽然之间、周季怒吼一声,佝偻的身躯刹那间变得仿佛恶虎,只一拳便将近前的辛云京打翻在地,又抄起一根手臂粗细的长棍狠狠砸向李笃,长棍从李笃身前寸许掠过、带着破空声音将一旁的桌案击得粉身碎骨。

周季乃是安西归来的老卒。

此刻老卒仿佛回到了战场上舍命搏杀的岁月,屋中的刀棍、自己的手脚,一切都变成了可以使用的武器,李笃和辛云京根本无从招架。

终于,趁着周季将辛云京按在身下、张口便咬,牙齿却被护臂皮套钩住的时候,李笃抽出了辛云京的佩刀,一刀刺向腿部、一刀砍向后背,疯癫的周季根本无动于衷。

“杀了他!”辛云京艰难地抵住周季、忙不迭催促。

终于,横刀贯穿了周季的心肺。

几乎力竭的李笃和辛云京瘫坐在地,李笃感觉到自己眼中有水珠翻涌,但男儿在世有泪怎能轻弹,于是咬牙爬起身来、将周季与他妻拖到一起,再取来一块这房中四处可见的白布将他们遮盖。

找找吧,在官府差役赶来之前、看看能寻到什么线索。

简陋的房中几乎一无所有,一尘不染的只有那两方灵牌和一卷大日如来心经。

辛云京恼怒地将灵牌掷到地上,又轻叹一声,一瘸一拐地将灵牌捡起擦拭干净、再塞进覆盖着周季夫妻的白布下边。

“腿还好,肋骨可能断了。”辛云京倒吸着冷气、告诉李笃。

李笃扶着辛云京离开了这间房舍,临行之际抛下火种,满屋惨白的布被瞬间点燃、在火光之中翻腾摇曳,不久之后、那房屋轰然倒塌,周季的世界终于化作灰烬、随风而去。

防火铺的兵丁们推着水龙车匆匆赶来,李笃与辛云京悄无声息离开了这里。

这事的责任全在高县尉,司法要害岗位、竟然连政审也敢不做。

至于说收获,大日如来心经是佛家密宗经书,而如今密宗又是佛家中极为冷门罕见的分支,世上所有团体同门派系之间往往与邻为壑,因此稍做打听就知道了长安城中密宗傍身之地。

李笃打听到长安城中有密宗出没寺庙有三五处、而其中兴宁坊清禅寺位置最为突兀,在城池东北、两宫之间。

又是半个长安城,李笃觉得自己的坐骑这两日都瘦了许多。

辛云京无法再一同行动了,捂着肋间坐在街边阶上、将金吾卫巡街使的腰牌令箭递给李笃:“十一郎先去,容我歇息片刻。”

“凭令箭可以调用各坊武侯铺铺丁,但巡街队认牌同时还要认人、十一郎莫要招惹。”

李笃接过腰牌令箭,叉手道别。

信成公主宅、花厅之中。

信成公主正焦虑地在屋中来回踱步,驸马都尉独孤明拉着八岁的女儿坐在一旁,独孤阔如跪伏在厅中地面,身旁有两名中官分别执一条粗麻掺杂铁线制成的重鞭、交替着一下又一下击打在独孤阔如后背。

顷刻间,独孤阔如后背锦衣四分五裂、血肉一片模糊,又不多时,哀嚎声渐弱、独孤阔如奄奄一息匍匐倒地。

驸马都尉独孤明与信成公主的女儿吓哭了、嚷嚷着要驱逐恶人解救自己的阿兄,独孤明连忙紧紧地捂住女儿的口。

信成公主狠狠地跺跺脚、上前从中官手中抢过一支铁鞭,指着脚下独孤阔如怒骂不止:

“你的心肠为何如此歹毒、竟忍心带着全家去死?”

“早知如此、吾便应该直接斩下你的头颅!”

独孤阔如气若游丝、喘息之间勉强开口争辩:“我与李十一郎、实不知道武敬动向,那日在延兴门处、我们无非是收取了些许财物。”

“牛常侍言武敬造反、诬我与李十一郎乃是同谋,实在是天地奇冤,我心忠诚、日月可鉴。”

“阿母不信、不如现在杀我,儿以死明志、也不愿意背负乱臣逆子千古骂名!”

“好、好!”信成公主狠狠抽独孤阔如两鞭、又指指驸马都尉独孤明:“你们独孤家、就没有一个好种!”

这时,屋外有中官进来、向一直隐匿在屋中角落的内常侍牛仙童禀报:怀香无功而返。

“嘿,这事儿闹得。”牛仙童轻轻搓着手掌、走到窗棂之下,阳光照亮了半侧身躯:“公主殿下,您看、这该如何处置?”

怀香被押送进来、哭哭啼啼地讲述了事情经过,反复确认道:李家郎君面色惊讶、并未答应去救武郎。

“你这贱婢、竟也敢吃里扒外、如此袒护孽障恶徒。”

信成公主转身再次看向独孤阔如:“你也休要用言辞激我,吾杀不了你、还杀不了她?”

“来人!”信成公主唤来几名家中仆从,指向怀香:

“就在这里、用这铁鞭将她绞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