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太仓大火冲天

太仓是国家都城正仓,结构类似城池、储存着海量物资,东临太极宫、北依禁苑夹城,西侧与修德坊隔路相望、南侧靠近掖庭宫宫墙。

李笃去年曾经跟随长兄参观过此处,当时便见到仓城之内规范严整,以功能确定区划,功能区之间、以及每个功能区内被密布的水渠分割,类似于城市里坊,譬如进入仓城左侧一隅,为仓署官廨、右侧为米粟粮仓、北侧多绢麻布匹。

其中易燃物,如粮食、草料、绢布等,更是储存在地下的仓窑之中。

那仓窑每个直径约四丈、又下挖三丈,坑底及侧面做夯土、火烤等防水干燥处理,坑壁有上下行的台阶栈道,窑顶覆盖巨大木制帽锥垛盖用作遮风挡雨。

更有甚者,每座仓窑旁皆有水渠布置,万一失火,火小时可就近取水扑救、无可挽回时可直接掘开渠道放水淹没整个仓窑,使一处灾害不至于蔓延扩散。

如此周密设施、可见设计者用心良苦,只是今日今时、站在仓城城墙上的李笃抬头望向那漫天浓烟滚滚,心中道这些防火举措终究是百密一疏。

热浪袭来、让人不由自主退后几步,弹去身上灰土、李笃愈发感觉心冷齿寒:

若不是在家与娘子耽误了太多的时间,自己应当已经葬身在这熊熊燃烧的仓城之中。

新宅果然是块福地、第一天入住就对自己有救命之恩!

只是谁敢放火焚烧太仓?当那侥幸的窃喜过去、取而代之的是滔天怒火,这根本不需要谈什么顾忌帝王心意、责任划分,只需要看看这天下间的民脂民膏在燃烧,便会忍耐不住的痛心疾首、忍耐不住地发狂怒吼:丧心病狂!

左近防火铺的锣声急促地响起,很快淹没进芳林门处隆隆的重鼓声中,不多时,景耀门、光华门、开远门,乃至全长安的城门鼓楼次第轰鸣。

三宫戒严、皇城戒严,直到整个长安城都宣布戒严,大街清道、行人进入就近坊市暂避,鼓声落下后各坊市关门落锁,仍在街上者要以违犯宵禁论罪。

在这震动人心的重鼓声声中,最无畏的战士来了,左近里坊的防火铺兵丁推着水龙车来到了仓城门外,不远处右金吾卫杖院的驻防官兵脱去了铠甲、携带着水桶扫把在集结,那厚重的太仓城门打开、露出了里面如修罗地狱般的艳红。

英勇的战士们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但在战鼓声中一往无前。

大唐啊,这个国家用一百多年间的战无不胜、终于灌溉培养出了这些敢于直面天地之威的勇士。

他们在极西万里与黑衣大食对阵、他们在雪域高原同吐蕃军队厮杀,他们在塞北的草原纵横、他们在幽燕独霸山野,他们也在长安守护着这辽阔江山的心脏,他们才是国家的脊梁。

直到某一日,当他们在石堡城、在南诏、在恒罗斯逐一陨落,这个帝国也就失去了那至高无上的荣光。

但毫无疑问、此时此刻的大唐仍然焕发出万丈的光彩,巅峰之上那无所畏惧的浩瀚之气让人动容无比。

李笃看着那些迎着烈焰前进的身影忽然有些羡慕:蝇营狗苟十数年、自己究竟浪费了多少光阴?听着四方急促的锣鼓又有些昂扬:这分明是催人奋进的英雄战歌!

前进啊,李笃挽起衣袍、将试图阻拦的太仓属僚一脚踹开,来到城墙之下、加入到那救火的队伍之中。

只是甫一开始,李笃手中的水桶就被人粗暴夺去、且耳边传来一声炸响:“啖狗屎的畜牲、哪里轮得到你去死?!”

是辛云京,那一身金吾卫甲胄已经卸下、赤红的戎衣与烈焰交相辉映,可下一个瞬间,新任金吾卫郎将辛云京又被身后的战士一把按在地上:“将军若死了、谁给我们报功记赏?”

烟灰尘埃如雨、落在这一片火红战衣的肩头,那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的脸让人心痛,让失措的冲动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要了!理智在李笃心中重新占据了上风:太仓毁了又如何?国家底蕴仍在、一切便可以再来,总不能为了那些冰冷的货物、让英雄葬身火海。

你是不是有毛病?辛云京愤怒地低声叱骂:

太仓仓城被毁、周边驻军如果无动于衷,事后必然要承受皇帝和朝野雷霆之怒,做做样子、派进去一些敢死之士,这件事便就有了交代,可现在你阻止了一切、我们该怎么办?

李笃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反驳,方才自己所作所为、又怎能说没有几分刻意考量?

只是在设身处地之后、到底仍存留着一些良善之心,做不到视人命如草芥、以至于功亏一篑。

黯然神伤之际,李笃忽然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太仓出纳使杨谦,李笃还以为这厮已经葬身火海、没想到他居然来得比自己还晚!

真踏马的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终于找到了背锅之人,李笃立刻将责任推给杨谦:“杨大使,你是太仓出纳使,你说现在怎么办?”

不过谁也没有想到,杨谦竟然真的提出了一个灭火方案:

“太仓之中、仓窑多数掘地而成,彼此之间又密布防火渠道,因此现在看似火势巨大,大概只是仓城建筑、仓窖表面燃烧。”

“可惜如今已经无法一一掘开支流渠道放水淹没起火仓窖,但太仓建设之初、曾经考虑到这种情况,仍然留有后手,便是宫城一侧地势稍高的清明渠与西海池。”

“太仓防火干渠与清明渠间修有闸门,打开之后、清明渠与西海池中的存水漫灌而下,自然会淹没所有火源。”

“至于仓储物资,表层米粮必然会有损毁、但除此之外大多皆能保全。”

杨大使一席话说罢,李笃与辛云京面面相觑:这个办法……能不能、敢不敢用啊?

辛云京将李笃拉到一旁、低声询问:“陛下心中,太仓与西海池风光孰轻孰重?”

“大逆不道!”李笃将辛云京那攥着自己的手甩开、咬牙切齿回答:“我怎么知道?”

好巧不巧,一阵邪风席卷炽热烟灰而来,太仓出纳使杨谦手遮口鼻剧烈咳嗽几声、然后便气力不支晕倒在地,任凭如何呼唤也不转醒。

李笃与辛云京面面相觑:方才自个儿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么简单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