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试放榜那日，秋阳正好。程砚书躲在杜大人安排的民宅中，并未亲往贡院观榜。铜钱从清晨起就隐隐发热，似乎在预示着什么。
“公子！公子！“杜大人的小厮跌跌撞撞冲进院子，满脸通红，“中了！头名！您是今科解元！“
程砚书手中的书卷啪嗒落地。虽然早有预感，但真听到这个消息，仍觉一阵眩晕。十年寒窗，终得回报。更重要的是，有了举人功名，他离为程家平反又近了一步。
“杜大人让您千万别出门。“小厮兴奋地转达，“现在贡院外挤满了人，都想一睹解元风采。大人说晚些时候会亲自来贺。“
小厮走后，程砚书独坐院中，思绪万千。胸前的铜钱热度不减，反而越来越烫。他忍不住取出细看，发现铜钱表面的纹路在阳光下竟泛着淡淡的金光。
“奇怪...“程砚书摩挲着铜钱，突然想起周墨庵说过的话——这铜钱有灵性。莫非它在为他的成就而“高兴“？
午后，程砚书烧水沐浴。当热水漫过胸口时，铜钱突然剧烈震动，发出一阵刺目的青光！程砚书惊得差点从浴桶中跳出来。只见铜钱表面的纹路在水中缓缓移动，重组成了一个陌生的图案——那是一座建筑的平面图，中央标注着“文渊阁“三字，旁边还有一个小红点。
“这是...地图？“程砚书顾不上穿衣，湿漉漉地爬出浴桶，凑近细看。
图案只持续了十几息便消失了，铜钱恢复如常。程砚书却记住了每个细节——文渊阁是皇宫藏书之所，红点标记的位置似乎是东侧的密室。
正当他沉思之际，院门被叩响。程砚书匆忙擦干身体，换上干净衣衫。来的是杜大人，身后还跟着两名抬着箱子的差役。
“解元公，恭喜了！“杜大人难得地开了玩笑，随即正色道，“这是礼部送来的冠带衣袍，三日后鹿鸣宴上要穿的。“
程砚书请杜大人入内，将铜钱异象告诉了他。杜大人闻言，脸色变得极为严肃。
“文渊阁...那里确实藏着一份景泰年间的密折。“杜大人低声道，“据传是先帝御笔，能证明程颐的清白。但大内禁地，如何进得去？“
“学生也不知...“程砚书摇头，“或许是铜钱在指引我们下一步行动？“
杜大人沉思片刻：“此事需从长计议。眼下你有更要紧的事——“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烫金请柬，“杨大学士设宴庆贺今科举人，特意点名要你出席。“
程砚书心头一紧。杨溥，正是铜钱名单上记载的幕后黑手，崔呈秀的靠山！
“这是鸿门宴啊。“程砚书苦笑。
“不错。“杜大人点头，“杨溥此人工于心计，必是想借机试探你。若你表现出一丝对景泰旧案的兴趣，后果不堪设想。“
“学生该如何应对？“
“周老有言——“杜大人模仿着周墨庵的语气，“'真话不全说，假话全不说'。“
三日后，程砚书身着举人冠带，赴杨府参宴。杨府位于城东富贵坊，朱门高墙，气派非凡。门前车马如龙，今科新晋举人几乎到齐。
程砚书刚下轿子，就感到数道目光刺来。韩修远站在不远处，正与几个举人窃窃私语，见他来了，冷哼一声扭过头去。更令程砚书意外的是，崔焕之也在宾客之列，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程解元到！“门房高声唱名。
庭院内顿时安静了一瞬，随即响起阵阵恭贺声。程砚书从容还礼，随仆人引至正厅。厅上首座坐着一位六十余岁的清瘦老者，身着蟒袍，面容慈祥，唯有那双眼睛锐利如鹰。
“学生程砚书，拜见杨大人。“程砚书深施一礼。
“免礼免礼。“杨溥声音温和，“久闻程解元才名，今日一见，果然少年英才。“
程砚书谦逊几句，被安排坐在靠近主座的位置，这反常的礼遇引得众举人侧目。宴席丰盛，山珍海味流水般呈上，歌姬舞女穿梭其间。酒过三巡，杨溥突然敲了敲酒杯，全场肃静。
“今日群贤毕至，不可无文。“杨溥环视众人，“老夫有一题，请诸位即席作诗——'论古今科场得失'。“
程砚书心头一凛。这题目看似平常，实则暗藏杀机，分明是在试探他对科举案的态度。
举人们陆续赋诗，大多歌功颂德。轮到韩修远时，他意有所指地吟道：“科场从来重才学，岂容舞弊乱纲常。严惩奸邪正风气，方显圣朝日月长。“
崔焕之大声喝彩：“好诗！韩举人正气凛然，当浮一大白！“
杨溥微笑颔首，目光却落在程砚书身上：“程解元，该你了。“
厅内鸦雀无声。程砚书胸前的铜钱开始发热，却不像以往那样灼痛，反而像一股暖流，让他心神镇定。他缓缓起身，朗声吟道：
“取士如淘金，沙砾混其中。
火炼见真色，百汰乃精纯。
岂因一二伪，全盘弃良工。
圣明烛万里，日月照苍穹。“
诗毕，满座寂然。杨溥眼中精光一闪，随即抚掌笑道：“妙哉！程解元见识不凡。淘金之喻，甚合吾心。“
程砚书暗暗松了口气。他的诗既表达了对舞弊的厌恶，又指出不应因少数人而否定整个科举制度，更巧妙的是最后两句——表面上颂扬当今圣明，实则暗示真相终将大白于天下。
崔焕之脸色阴沉，显然听出了弦外之音，但在杨溥表态后，也不便发作。
宴席将散时，杨溥单独留下程砚书：“程解元才学过人，老夫甚是欣赏。来年会试，若有需要，尽管开口。“
“谢大人厚爱，学生愧不敢当。“程砚书佯装受宠若惊。
杨溥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老夫与令师周墨庵也算旧识。听闻他近来身体欠安？“
程砚书心头一震，强自镇定：“家师确有小恙，已无大碍。“
“那就好。“杨溥拍拍他的肩膀，“年轻人前途无量，切莫被...旧事所累。“
离开杨府，程砚书后背已被冷汗浸透。铜钱的热度仍未消退，仿佛在提醒他危险尚未解除。
回到住处，杜大人已在等候。听完宴席经过，他眉头紧锁：“杨溥这是先礼后兵。若你接受他的'好意'，便会逐步被他控制；若拒绝...“
“学生明白。“程砚书点头，“对了，今日铜钱又发热了，但感觉与以往不同。“
杜大人仔细询问详情后，突然想到什么：“周老曾说，铜钱会随着佩戴者的成长而'觉醒'。或许它正在适应你的需要？“
夜深人静，程砚书刚入睡，便被一阵剧痛惊醒——胸前的铜钱像烧红的烙铁般灼热！与此同时，一段陌生的画面强行闯入脑海：
昏暗的牢房中，一个身着囚衣的中年男子正在地上书写什么。突然，牢门打开，几个黑影闯入。男子迅速将写好的东西塞入一枚铜钱...“周兄，拜托了...“这是男子最后的话语，随后便是刀光闪过...
程砚书猛地坐起，大汗淋漓。那男子必是程颐，他刚才看到的，是高祖遇害前的最后时刻！
“铜钱在让我看这些...“程砚书喃喃自语。他摸出铜钱，发现表面微微发亮，温度仍高于平常。
窗外传来轻微的响动。程砚书警觉地吹灭蜡烛，屏息静听。有脚步声在屋顶轻轻移动，不止一人！
就在他考虑是否要叫人之际，房门被轻轻推开。程砚书抄起桌上的砚台，准备自卫。
“是我。“杜大人的声音响起，“快收拾东西，我们得立刻转移。“
“怎么回事？“程砚书点亮蜡烛，只见杜大人面色凝重，手中握着一封信。
“周老急信。“杜大人低声道，“杨琏派人监视你多时，韩修远又向崔焕之告密，说你可能是程颐后人。他们准备在会试前对你下手。“
程砚书迅速收拾行装，将铜钱贴身藏好：“去哪？“
“先出城躲几日。“杜大人递给他一套粗布衣裳，“周老已安排好了。“
正要离开，杜大人突然按住程砚书：“等等...你胸前有光？“
程砚书低头一看，铜钱竟透过衣服散发出微弱的青光！他取出铜钱，发现光芒指向东北方向——正是皇宫所在。
“文渊阁...“程砚书恍然大悟，“铜钱在指引我们去取那份密折！“
“太危险了。“杜大人摇头，“大内禁地，擅入者死。“
程砚书握紧铜钱，目光坚定：“杜大人，学生已想清楚了。若不能为程家平反，科举功名又有何意义？与其苟且偷生，不如放手一搏。“
杜大人凝视他良久，终于叹道：“周老说得没错，你果然是程颐的种。“他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我年轻时曾在宫中当值，认识几个老太监。或许能想想办法...“
二人悄然离开宅院，隐入夜色。程砚书回头望了望生活数月的京城，心中竟无半分留恋。铜钱在胸前持续发热，仿佛一颗燃烧的心，指引着他走向命运的转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