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码头，暮色沉沉。程砚书蹲在一艘破旧的渔船旁，警惕地观察着来往行人。三天来，他昼伏夜出，靠着铜钱的指引才找到这里。胸前的铜钱此刻微微发烫，提醒他危险尚未远离。
“买鱼吗？新鲜的鲤鱼。“一个佝偻着背的老渔夫走近，声音嘶哑。
程砚书摇头，正要走开，老渔夫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鲤鱼跳龙门，一飞冲天。“
这是周墨庵约定的暗语！程砚书仔细打量对方，在那顶破斗笠下，赫然是周墨庵憔悴却依然锐利的眼睛。
“先生！“程砚书喉头哽咽。
“嘘，跟我来。“周墨庵拉着他快步走向一艘不起眼的篷船。
船舱内昏暗潮湿，仅有一盏小油灯照明。周墨庵点亮灯后，程砚书才看清老人面色苍白如纸，后背的伤口虽已包扎，仍有血渍渗出。
“您的伤...“程砚书心疼不已。
“死不了。“周墨庵摆摆手，“杜大人呢？“
程砚书黯然摇头，将分别时的情形说了一遍。周墨庵闭目片刻，长叹一声：“杜兄忠义，必能脱身。密折呢？“
“藏在宫中的枯井里了。杜大人说带着太危险。“
周墨庵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卷帛书：“我抄录了密折内容。“
程砚书接过帛书，手指微微发抖。三天前在文渊阁密室的震惊再次袭来——他，一个从小自认农家子的寒门学子，竟是先帝血脉！
“先生...“程砚书声音嘶哑，“这...这怎么可能？“
周墨庵凝视着他：“你可记得五岁前的事？“
程砚书摇头：“只记得跟着父亲...不，是程颐大人逃难的片段。“
“当时你太小，记忆模糊很正常。“周墨庵取出一套银针，“让我帮你唤醒一些记忆。“
在程砚书将信将疑的目光中，周墨庵将几根银针刺入他头部的特定穴位。起初毫无异样，渐渐地，程砚书感到一阵眩晕，眼前浮现出陌生又熟悉的画面——
朱红色的宫墙...一位身着华服的美丽女子轻哼着摇篮曲...突然画面跳转，黑夜中尖叫四起，一个满脸是血的中年男子（程颐）抱着他狂奔...“记住，你从此姓程，叫砚书...“
“啊！“程砚书头痛欲裂，猛地拔掉银针。那些画面太过真实，绝不可能是幻觉。
“那女子...是谁？“他喘息着问。
“应该是你生母吴妃。“周墨庵叹息，“当年宫闱倾轧，吴妃被害，先帝才决定将你秘密送出宫。“
程砚书冲出船舱，跪在船头干呕。夜风凛冽，他却感觉不到冷。多年来坚信的一切——他的出身、他的家族、甚至他的名字——全是假的！他究竟是谁？
“砚书。“周墨庵跟出来，将一件外袍披在他肩上，“我知道这很难接受...“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程砚书声音颤抖，“为什么不早说？“
“程颐临终嘱托，在你成年且取得功名前，不得透露身世。“周墨庵望向漆黑的水面，“一来怕你年少冲动，二来...若无功名在身，即便恢复身份也难有作为。“
程砚书苦笑：“所以您和杜大人培养我，只是为了...复辟？“
“不！“周墨庵罕见地提高了声音，“起初我确实是为了完成程颐的嘱托。但这些年...“老人声音突然柔和下来，“我是真心把你当弟子，当儿子看待。“
程砚书沉默了。月光下，河水泛着细碎的银光。他掏出那枚铜钱，现在终于明白为何它如此特殊——这是先帝留给亲生儿子的信物。
“它有名字吗？“程砚书轻声问。
“程颐称它'皇孙信印'。“周墨庵从怀中取出一块金丝织就的布片，“这是从密折夹层中找到的，你看。“
金丝布片上绣着精细的纹路，中央有一个铜钱形状的凹痕。程砚书将铜钱放入，竟严丝合缝！更神奇的是，铜钱上的纹路与金丝纹路相连，形成了一幅完整的皇宫秘道图。
“原来如此...“周墨庵恍然大悟，“铜钱不仅是信物，还是钥匙和地图的结合体。难怪它有灵性，这是用特殊金属打造的，内含先帝御赐的力量。“
程砚书摩挲着铜钱，感受它传来的温度。多年来，这枚铜钱一次次救他于危难，原来是血脉相连的感应。
“现在怎么办？“他低声问，“杨溥的人肯定在四处搜捕。会试马上开始，我...“
“你必须参加会试。“周墨庵斩钉截铁地说，“而且一定要金榜题名。只有进入朝堂，才有机会面圣，揭露真相。“
程砚书抬头望向京城方向。三年前，他满怀憧憬地踏入国子监；如今，他却在逃亡途中得知自己可能是皇孙。命运何其讽刺！
“若我真是...皇孙，“他艰难地说出这个词，“科举还有意义吗？“
周墨庵目光炯炯：“正因如此，才更需要功名。想想看，一个凭真才实学考取功名的皇孙，和一个突然出现的所谓'皇嗣'，哪个更得人心？“
夜深了，程砚书独自坐在船头，任凭寒露打湿衣衫。铜钱在掌心微微发亮，仿佛在回应他的迷茫。他想起程颐（他一直以为是高祖）临终前的话：“砚书啊，做人如磨砚，愈磨愈亮...“现在想来，那分明是一位养父对养子的殷切嘱托。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程砚书终于下定决心。他回到舱内，周墨庵正在油灯下研读《翰林笔诀》，见他进来，抬头投来询问的目光。
“先生，“程砚书跪地叩首，“弟子愿继续科举之路。不为荣华富贵，只为查明真相，还生母和程颐大人一个公道！“
周墨庵眼眶湿润，扶他起来：“好孩子。老夫半生等待，就是为你铺这条路。“
二人连夜制定计划。由于程砚书已被通缉，必须改换身份。周墨庵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假路引和籍贯证明。
“从现在起，你叫方承业，江西吉安人。“周墨庵解释道，“我早年救过一位方姓举人，他儿子早夭，愿意让你顶籍。相貌描述与你相近，不易被识破。“
程砚书——现在该叫方承业了——仔细记下新身份的所有细节。周墨庵又为他易容：染黑牙齿，贴上假痣，改变发型，连眉形都稍作修饰。简单改造后，镜中人已与昔日翩翩举人判若两人。
“会试还有半月，我们先去保定躲几天。“周墨庵咳嗽着说，“我在那儿有个故交，能提供安全住处。“
正收拾行装，周墨庵突然按住程砚书的手：“有人来了。“
岸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搜每艘船！杨大人有令，抓到程砚书者赏银千两！“
程砚书握紧铜钱，它变得滚烫，预示着危险临近。周墨庵迅速吹灭油灯，示意他躲到舱底暗格中。
“记住，“老人最后叮嘱，“无论发生什么，保全性命最重要。铜钱会指引你...“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粗暴的敲门声：“开门！官差查船！“
程砚书钻入暗格，从缝隙中看到周墨庵整理衣冠，从容打开舱门。灯光照进来的一瞬，他最后看清了先生坚毅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