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忆

看着窗外落雪,手抚一串旧佛珠,闻着熟悉的檀香...

许多年后,明微依然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个暮春的午后,空气里浮动着千年古刹特有的、沉甸甸的檀香。那时她不过豆蔻梢头,是侯府角落里一株无人问津的野草,被嫡母强拽着,挤在衣香鬓影的女眷堆里,去听一场据说能涤荡心灵的讲经。她缩在雕花屏风最深的阴影中,像只误入华堂的灰雀,只想将自己藏得再深一些...

殿宇宏阔,梵音低回如潮水。她不敢抬头,只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裙角。周遭的一切——威严的佛像、缭绕的香烟、贵妇们矜持的低语——都让她喘不过气。直到殿外一声突兀的喧哗炸响,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混乱中,不知是谁的手肘猛地撞来。她本就心神不宁,脚下不稳,惊呼声卡在喉咙里,整个人便狼狈地跌了出去。冰冷坚硬的地砖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火辣辣的疼。慌乱中,她下意识地抬首目光,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片澄澈的虚空里。

莲台之上,端坐着一位年轻的僧人。素白袈裟纤尘不染,衬得他容颜如玉,清冷得不似凡尘中人。他低垂的睫羽倏然抬起,那双眼睛……明微后来无数次回想,该如何形容?是初融的雪水?是深山古潭?不,那是她豆蔻年华里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窥见的神佛垂怜,时间,仿佛被那一眼钉住了。周遭的骚动、窃语、甚至疼痛都模糊了。她在那双澄澈无波的眼底,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渺小、仓惶、沾着尘土的倒影。他周身萦绕的空灵气息,让她瞬间自惭形秽,只想立刻化作尘埃消失。可身体却僵住了,只能怔怔地望着那双眼睛,看着那如古井般沉寂的眸心深处,似乎有极细微的光影,无声地破碎、又重组。然后,她听到了。一串温润的佛珠,自他宽大的袖中悄然滑落,一颗接着一颗,滚过莲台边缘,发出细微却惊心动魄的“嗒…嗒…”声。其中一颗,不偏不倚,正滚到她跪坐的膝边。那声音惊醒了她。她像被烫到般猛地低下头,脸颊火烧火燎,恨不得将整个人埋进地砖的缝隙里。诵经声很快重新响起,庄严依旧,仿佛方才的失态只是幻觉。只有膝盖旁那颗微凉的檀木佛珠,和她胸腔里擂鼓般、几乎要跳出来的心跳,无声地印证着那一年暮春古刹,檀香深处,她狼狈的一跌,跌碎了一尊琉璃佛子的无波心镜。而他抬眸的一瞬,已在少女懵懂未凿的心版上,刻下了第一道,永世无法磨灭的痕。

光禄寺少卿明崇礼的府邸。门楣不算煊赫,却也是三品清贵,庭院深深,自有其刻板的规矩与无声的倾轧。

明微:十四岁的庶女。生母原是老夫人身边一个识得几个字的丫鬟,难产而亡,留下她如无根浮萍

父亲明崇礼:端方守礼的三品文官,于仕途上谨小慎微,于家宅中却显得疏离寡情。对嫡出子女尚有几分严父的关切,对明微,则更像是对一件可有可无、甚至有些碍眼的旧物,目光扫过时总是淡淡的,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漠然。

嫡母王氏:出身中等官宦之家,将“嫡庶尊卑”刻在骨子里。她不需要刻意刁难明微,只需一个冷淡的眼神,一句轻飘飘的吩咐(“那件粗活让微丫头去”),就足以将她钉死在卑微的位置上。她的“不待见”,是府中无形的戒律。

嫡姐明华、嫡兄明辉:金尊玉贵,视明微如尘埃。明华喜欢用绣花针“不小心”扎破明微刚洗净的衣裳,明辉则惯于指使她做小厮的活计,稍有不顺,便是刻薄的讥讽或“不小心”的推搡。

祖母明老夫人:府中唯一对明微尚存一丝怜悯的长辈,但也仅止于不苛责,更多时候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