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光锥撕裂处

隔离光幕如同一道凝固的液态墙,分割出第三实验室中央一片绝对孤岛。刺目的红光自穹顶交错落下,在狼藉的操作台、散落的金属碎片、以及那本摊开的《星际文明简史》焦洞封面上,投下如血浸染的浓影。

空气净化装置发出濒死般的嘶鸣,徒劳地吞噬着绝缘冷却剂的刺鼻氯氟臭味、合金熔融后的金属腥气、以及那股愈发清晰的纸张焦糊混合化学的诡异甜腻气息。

聚光灯灼烤着陆沉的眼睑。他僵立着,汗水与冷却剂污渍在额角凝结成冰冷的刺痒。安保人员沉默包围圈的每一步推进,都似鼓点砸在心膜。

视线却死死粘在操作台下——那片狼藉中,一本《引力波探测入门》教材半翻开,硬壳边缘清晰印着张宏生鲜红的评语:“结论推导不成立!——需要提供核心模型支撑证明!”

证明?!陆沉心中那根绷紧的弦被狠狠拨动!现实世界的冰冷结论尚需支撑,而他刚刚在深空废墟里与“尘星”建立的冰冷通路呢?那足以瓦解机甲AI的“尘星”设备呢?!它此刻在哪里?!还在运行吗?还能为他此刻濒临毁灭的僵局提供一线证明吗?!

嗡——

指尖下的控制面板猛地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冰冷到骨髓深处的震颤!一种熟悉的感知骤然苏醒!如同垂死的神经元被强行续接电流!

脑海深处!

那面被“尘星”激活后留下神经余响的界面——骤然撕裂思维的无垠黑暗!

强行展开!

冰冷的白色字符带着不容置疑的律动,在意识的画布上无声灼刻:

【状态确认:尘星——神经链路(低耗待机模式)】

【被动侦测:周边空间存在高维弦异常扭曲共振!强度:临界!】

【坐标锚定源:锁定!(来源判定:非本维度低频泄露干扰)】

【信息素特征提取:……高度同步……尘星-第七……档案……】

嗡!

现实中的陆沉身躯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汗毛倒竖!

就是它!

就是刚才张宏远他们检测到的那个该死的“能量残留特征”!

那个把“尘星”和他这本破书死死绑定在一起的“信号源”!

现在,竟然被“尘星”自身锁定了坐标来源?!低维空间无法理解的泄露?!

一个恐怖到令他灵魂冻结的念头闪电般贯穿意识:张宏生他们动用能量分析设备疯狂探寻这个特征……这本身……会不会……就是一种更强的“共振刺激”?!!!

这个想法的惊骇程度让他几乎要失声尖叫!

隔离光幕的边缘光影猛然扭曲晃动!仿佛有无形的巨物在光幕之外的水体中搅动!几道射向操作台和那本焦洞破书的便携式高敏能谱探针,顶部同时亮起了异常刺目的猩红警示!

“目标能量频率干扰强度非线性爬升!!”

“接收器过载!快撤开!!”

围拢在光幕外的技术员声音陡然变调!

张宏生镜片后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冰冷的目光穿透红光,死死射向僵立的陆沉!不!是射向他脚下那本破书焦洞的边缘!

就在现实世界能量探测设备濒临过载的瞬间!

意识中“尘星”界面猛地撕裂出更大的光隙!

一股冰冷、庞大、不容置疑的意志洪流如同倾泻而下的液态氦,瞬间灌满了陆沉的整个精神空间!

“北宸——”

无法分辨是声音还是直接的思维烙痕!

带着超越星舰引擎点燃时的巨大动能和钢铁般的律令!

并非呼喊他的名字。

更像一个纯粹的绝对坐标!一个锚点!

“深空——锚点——丢失——!!”

冰冷断续的词组如同陨石碎片撞击着陆沉的精神礁石!

深空锚点?

北宸在指挥频道最后共享的稳定坐标?白昼极光联合体舰队的根基?!丢失了?!

“‘光锥’——战区!”

地名像死亡的印章砸落!

光锥战区!

那个位于银河悬臂引力潮汐边缘、空间结构如同褶皱废纸、导航信号天然扭曲如噩梦的坟场?!舰队去了那里?!

“空间撕裂——强度——预测——”

数据碎片带着毁灭的气息!

北宸的意识被强行撕扯着!

陆沉甚至能“感觉”到信息流传递背后那片深空地狱中,巨型星舰结构在无形巨力蹂躏下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坐标——校——准——”

北宸传递出的最后半句指令终于艰难成型,却失去了以往的平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空间间隙中被抠出来:

“——需‘尘星’——视角——定位——基点!!”

指令最终落定!

要求!前所未有的要求!

北宸的意志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显露其底层逻辑!像一台被撕开了外壳、露出内部精密运转却濒临熔毁核心的超级智械!舰队丢失了空间稳定性!失去了物理锚点的参照!他们在那片该死的“光锥”坟场里成了无头苍蝇!常规设备被空间褶皱碾压失效!需要“尘星”这个能“被动侦测到高维弦异常扭曲共振”的奇异设备!需要以它为基点!在混乱无度的空间褶皱海洋里,重新定位舰队本身!定位那些在空间碎片化断层里飘荡的星舰!!

意识界面的信息流中断。

但那冰冷死寂的瞬间空白,比任何声音都更清晰地表征着北宸意志的另一端——战场本身传递来的绝对混乱!足以撕裂时空本身的扭曲风暴,正在淹没他!

陆沉的意识几乎被这股来自光年之外的狂暴压力碾碎!现实世界红光切割下的实验室、冰冷的聚光灯、围上来的安保——都化作了模糊遥远的背景杂音!

“尘星!激活深度被动探测!”

陆沉的思维在压力下变成本能嘶吼!

意识中的“尘星”界面瞬间亮到极致!如同超新星爆发的前兆!

【深度扫描模式:强制启动!能源源:主意识神经生物电(临界压榨)!】

【空间场校准基点绑定:绑定目标——指挥官本体(意识锚)!】

【空间相位基准坐标系……生成中……稳定性判定:低!极高风险!】

新的坐标系网格瞬间展开!以陆沉被“尘星”固化的神经信号点为宇宙零点!冰冷的网格线条在他思维中延展,如同在绝对的混乱虚无中尝试编织秩序之网!但线条本身极度扭曲、波动,清晰度不足5%,像在狂风巨浪里强行打下的定位木桩!坐标系的末端!数十个代表大型星舰信号的模糊光点正在剧烈闪烁、抖动!如同暴风雨夜海面上被巨浪裹挟、随时可能熄灭的航标灯!

坐标点正在不可控地大规模偏移!每秒都有舰船信号短暂丢失又重现!

北宸的核心意识强度——那冰冷的、代表绝对指挥中心的光点——在网格中疯狂地震颤!如同被无形的空间断层反复切割!每一次剧烈跳动都意味着坐标信息可能在下一秒彻底被空间褶皱吞噬!

“报告坐标系!稳定度!”

北宸破碎的意志强行透过风暴传递!

带着某种从未有过的……对不稳定性的……绝对依赖?

陆沉牙关几乎咬碎!强行压榨早已濒临枯竭的神经!

“基点……摇动……精度阈值……不足!”他嘶吼着回应,每一个字都像抽髓拔骨!

第三实验室。红光频闪。

“快!能级跃迁干涉图谱出来了!”一名技术员失声惊呼!

悬浮在破损粒子发生器上方的实时能量分析悬浮屏上,一道极其怪异、如同被强行拉伸又无限压缩的螺旋波纹清晰显现!能量峰值沿着螺旋轴不断攀升!

“核心频率特征确定!就是那个‘尘星-第七’!来源……是那本破书!它在……它在对空间本身施加相位牵引力?!天啊!”

“它在响应……来自深空某个方向的……超高维度牵引谐振波?!这不可能!!”张宏远的脸色从铁青变为毫无血色的惨白,眼神如同见了宇宙鬼!

另一名技术员手指哆嗦着指向操作台正上方:

“目标点能量聚合度……超聚焦了!它锁定的……是……”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与伦比的恐惧,指尖死死戳向——

陆沉眉心前方半米处的空气!

那里!

一个点!

一个在没有任何实体设备的情况下!

凭空出现的、极其微弱、却如同宇宙基点般异常稳定的空间涟漪点!

它正在形成!

从虚空中被强行拖拽显形!

“相位聚焦点?!!它在这里锚定了一个空间基点坐标?!!”破音的尖叫响彻实验室!

张宏生一步上前!

枯瘦的手指快如闪电!

猛地探向那个正在凝结成形的基点!

嗡!!!

一股无形的抗拒力场瞬间生成!

张宏生手指前方的空气像遭遇了绝对光滑的钢板!指尖下的空间密度瞬间变得如同中子星表面!他整个人被一股沛然巨力推得向后踉跄半步!

指尖传来剧痛!

同时!

红光切割的虚空中!

那个无形的基点坐标终于清晰地稳定成型!

一个冰冷的、纯粹的思维标记,如同从宇宙最深处投射而至的坐标光点,无比清晰地印在张宏生的视网膜上!仿佛在对着整个实验室无声宣告——此地,此刻,此点,为宇宙坐标之锚!

“——坐标基点稳定!”

陆沉的声音在意识层面嘶吼!

几乎在基点坐标稳定的瞬间!

一股冰冷的、熟悉的命令流,如同决堤的冰水,在陆沉撕裂的意识中轰然炸开!

【确认基点坐标系稳定!】

【战场瞬时态势:光锥L9星区空间褶皱激增潮汐!稳定窗口:预期0.17秒!】

【命令:强制接管!舰队阵列紧急坐标校对!聚焦于基点坐标系!执行——共振聚焦透镜校准程序——】

【执行路径:基点坐标系直接链接——舰群坐标瞬态校对——目标矢量:空间撕裂强度最大预测点!】

【任务执行序列已锁定主意识神经接口!倒计时:3、2……】

冰冷的执行倒计时如同嵌入神经核的剃刀!

北宸那冷酷到极限、也高效到极限的机械意志!

根本不需要陆沉的任何后续操作!

它直接以陆沉刚刚建立的基点坐标为绝对中心!

强制接管了他的神经通路!

要将整个舰队阵列的所有坐标信息!

在那不足0.17秒的、舰队即将被空间褶皱撕碎前的稳定窗口期内!

精准校对锁定!聚焦成炮!

轰向空间撕裂风暴的最核心区域!!!

这命令逻辑本身冰冷锋利!如同完美的手术刀!斩向绝境中唯一的生路!

但执行路径……基点坐标系的直接链接……主意识神经接口接管……

这意味着!

陆沉自己的意识!

就是整个瞬态校对程序的核心节点!

是风暴眼中唯一的灯塔!

是舰队坐标系校对锁定过程中那个高速运转、承受所有数据风暴的中央处理器!!

嗡——!

在倒计时归零的刹那!

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

仿佛撕裂维度壁垒的魔爪!

狠狠攫住了陆沉意识空间的核心!

瞬间将他全部的精神存在!意志!感知!

压缩!拉伸!扭曲!拧成一股纯粹的数据通道洪流!

向着那基点坐标系——

向着他现实中眉心前方半米处的那个虚空凝结点——

向着星海彼端那被空间褶皱吞噬的舰队坐标——

向着那片绝对混乱的死亡潮汐中心——

疯狂地!

无限加速地!

投射而去!!!

轰——!!!

陆沉现实中的身体失去了所有支撑!

如同被抽空灵魂的皮囊!

轰然向后仰倒!

重重砸在冰冷的合金地板上!

在他意识消失前最后的感知碎片里:

实验室猩红刺目的光。

那本摊开的书中央焦黑的空洞。

还有……

操作台上那本翻开在结论页、张宏生鲜红刺眼、尚未完成的物理补考评语:

“——结论不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