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陈婆

那陈婆看见他来,如见了鬼一般,那老树皮似的脸色微微一变,加快脚步就想从他旁边离开。

陆远已经看见院子里雁彩衣表情有些不对,当下拦住陈婆道:

“你来我家做什么?”

他作为挡煞师,其他人一般是比较避忌的。

陈婆虽为邻居,平常回家更是要特意绕过他的院门,从另一侧回去。

他也知道雁彩衣的洗衣服活计,是从陈婆处领的。

但交衣服都是雁彩衣趁着夜色匆匆去交,顺便拿第二天要洗的衣服。

今天陈婆突然过来,是为什么?

“呸呸呸!”

陈婆被他拦住,当即变了脸色,闪身往一旁躲了几步,朝地上呸了一口,十分不满道:

“你个挡煞鬼!我来你家自然是有原因,又没偷没抢,你挡我做什么?真是晦气!”

陆远这时却是注意到,院子里已然没有了那一堆脏衣服。

往常雁彩衣要洗到晚上才能洗好的。

当下他眉头皱得更深,眼见陈婆要绕道回去,他再度拦住她:

“把事情说清楚,如果在这里说不清楚,我也可以上你家坐坐。”

陈婆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要是让陆远这个挡煞师去他家,那屋子还能住吗?

虽然陆远意外解了煞气入脑,活过来了。

但这帮挡煞鬼本来就随时可能死,一身的煞气稍微泄露出来,她便承受不住。

当下她上下嘴皮一碰,瞪着眼睛说道:

“你家娘子洗衣服开着门,被人瞧去了,人家来找,说我干什么就把衣服给她洗?晦气!

“洗衣服这活计,赚的都是熟人钱,这下我不仅以后没得做,连最近一个月的洗衣钱,他们也都不给了。

“既然你都拦住我,我问你,这个钱,你怎么说?”

陆远看了眼院子里的雁彩衣,只见她依旧穿着那身不合身的男式短打,站在井边,眉眼低垂,被陈婆的大嗓门说了,只是身躯微微颤抖。

正午的阳光照在她身上,把她长期营养不良的青黄脸色显露得清清楚楚,那丰满的肉臀,也早已变得有些干瘪。

这烈阳城雁家的千金小姐,短短三个月,就沦落到被一个小县城的老妇人,训得手足无措。

陆远脸色火辣辣的,内心涌现浓浓的愧疚。

雁彩衣因为是跟了他,所以连洗衣服这种底层的活计,也是要偷偷的做。

被人瞧见了,立即就失去这份工。

只因挡煞师这个身份,实在是太过不受人待见。

然而平常雁彩衣洗衣服,都是关着院门的,而今日……今日他匆匆出去,并没有关门。

很可能就是在他出去之后,雁彩衣想起来关门之前,被人看见了。

“你发什么呆呢?又傻了?你娘子闯下的祸,你说该怎么办!”

陈婆见他发呆,目光一闪,当即昂着头厉声喝道,气势大涨。

四周传来窸窣声响,黑竹巷的人家或把窗开出一条缝隙,或微微把头探出门,悄悄看来。

陆远回过神来,看着得寸进尺的陈婆,缓缓说道:

“你要多少钱?”

陈婆眯起的双眼里射出一抹亮光,抬头挺胸道:

“别说我欺负你,失了洗衣服这活计,我的棺材本都没着落了,十二两,你只要给我十二两,这事就这么算了。”

“十二两?”

好熟悉的数目。

这是要他的买命钱。

从“呸呸呸”到十二两,一个人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转变得这么快,这种打蛇随棍上的感觉,让他感到有些恶心。

是看他似乎变得好说话了么?

陆远面无表情道:“你先回答我,你每月给我娘子多少工钱?”

“工钱?”

陈婆一愣,随即皱眉道:

“你什么意思?

“你家娘子要不是我给她活干,她早就饿死了。

“你这个当相公的不管她,我给她吃的喝的,她却给我惹出这么大祸,你还管我要什么工钱?”

陆远冷冷道:

“也就是说,我娘子给你做工,你一文钱工钱都没出。

“她每天洗衣服从早洗到晚,做的多,歇的少,起码是做了双份的工。

“整整三个月,她帮你赚了多少?

“至少是一两银子!

“要是今天不出这事,你是不是要吃她一辈子?

“你赚钱的时候不见出声,出事了,倒全是我娘子的不是。

“你说要不是你给活干,她早就饿死,那也未必,这清平世界,哪里都有好人!

“只不过既然是你略微帮了我娘子,那些人未付的工钱,你因此受到的亏损,就当作是抵了她应得的工钱,我不再追究。

“至于其他的……你就别妄想了。”

此话一出,黑竹巷里的人都是颇为惊讶,窃窃私语。

“没想到陆远经了这一遭,脑袋反而清醒过来,说话还变得如此有条理!”

“是啊,这挡煞佬莫不是因祸得福了,听说挡煞的也有厉害的,陆远也能成为那等人不成?”

“我看还是那赌鬼无赖的样子,这明显是在强词夺理。”

“这倒不是的,我昨日见到那陆家娘子去当铺当了个什么东西,这才有钱买药,可知就算陈婆不帮她,她先前也饿不死。”

院子里的雁彩衣听了陆远的话,也是抬起头来,怔怔看着陆远。

陆远的气质……的确是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听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难道陆远经了这一遭,竟当真好了么?

陈婆更是脸色大变,咬牙指着陆远道:

“好好好,你陆家果然是个豪横的!

“从前修这院子的时候,就占了我家三寸。

“现在你父母都不在了,轮到你这个挡煞鬼来欺负我了。

“我……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她说着就哭着跌坐在地,抹起眼泪来。

陆远俯视她道:

“为了这三寸之墙,你当时闹得天翻地覆,不愿接受事先谈好的三钱银子。

“等到墙修好了,你来大闹,说不给你三两银子,就砸了墙。

“先父不得不给了你三两,当时特意签字画押,如今契约犹在,需不需要我拿出来给你看看?”

陈婆脸色一变,没想到那契约现在还在,不是说陆远把家里的书,甚至但凡是有字的都卖了换赌资么?

她从地上爬起来,冷哼一声,说道:

“没良心,遭天谴!我大好人家,不跟你在这里狡辩!”

话未说完,已是溜进了自家院子,掩了门。

陆远表情淡漠,记忆中,这种东西自然都被原身拿去卖了,却不妨碍他拿出来扯。

只要气势拿捏得好,陈婆自然退让,根本无须真正拿出来。

他左右看了看,暗地里偷看的人纷纷闭了门户。

他这才提着食盒,走进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