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晓叙(上)
- 关于争家业是为了娶媳妇这件事
- 堂前晏
- 2647字
- 2025-06-17 20:43:08
晨光微熹,漫过雕花窗棂,在茜纱窗上荡开淡金的雾。窗格间的缠枝纹样漏下稀碎光斑,映得一室暖意。
新雨轻巧地挂起薄纱锦帐,转身将帕子过了温水,再焐了焐应荔珺的指尖,柔声道:“小姐,该起了。”
床上的姑娘缩回了手,似有不耐,转身面向了床内,柔柔的声音响起:“昨夜研习栖红阁的新品,直至子时才睡。眼睛都睁不开。”
新雨去摸她的头,好言劝道:“小姐,今日要去城郊上元寺还愿的,夫人说了,巳时前得赶到山门呢。”
被子里的声音继续哝哝的,“好新雨,再眯一会会。”
“小姐!日头都晒破茜纱啦!”伴随着大嗓门一起进屋的是“哐当”一声铜盆落桌的声音。只见来人三两步走到床边,把新雨拉得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饶是新雨温吞脾气,也忍受不了了,她骂道:“毛毛躁躁的疯丫头,小心嬷嬷又抽你手心!”
这丫头不屑地瞪了新雨一眼,道:“哄哄哄,哄了半天也不见把小姐喊醒。让我来!”
床上的应荔珺似有所感,迅速地往外裹一下被子,又往里滚去,可是她的动作慢了,一双罪恶的冷冰冰的爪子已经钻进了她的被窝,精准地找到她的纤纤玉足,一摸二挠,逗得应荔珺蜷起脚趾缩回腿。那爪子还不依不饶,紧追着她去。她终于忍不住了,咯咯笑着,像尾锦鲤,直直坐起来。
“臭晚秋,敢对本小姐不敬,看我去嬷嬷那告你的状!”她困得眼睛都没睁开,乌发披散肩头,双手紧拽寝被,摇摇晃晃的,好似下一刻就又要倒向床铺。
晚秋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柔软的身姿,轻声哄道:“小姐,醒醒吧,奴婢早起做了你爱吃的樱桃酥。”
晚秋取来了应荔珺要穿的月白襦裙,“小姐,这襦裙用熏笼熏了一夜的茉莉香了,你快闻闻味道对不对。”
应荔珺终于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她生就一双鹿眼,撩起眼皮看人时似裹着一汪春水。此时,她还没完全清醒,眼睫毛缓慢地上下翻飞,看着灵动又呆萌。她把头埋进了端来的襦裙上,猛吸一口气,发出满足的喟叹:“清雅不俗,小姐我果然是个制香高手。”
应荔珺一个华丽转身,月白襦裙已经穿在她身上,腰间藕白色的绦带系着白玉坠子。她如天边一朵柔软的云,又好似墙角池边独自绽放的莲,温婉出尘,见之忘俗,一颦一笑堪称世家贵女典范,与方才那赖床的小丫头判若两人。
“小姐外貌的欺骗性也忒大了。”晚秋嘀嘀咕咕。
“大胆晚秋,又在编排本小姐什么呢?”应荔珺斜睨着她,不满地道,“还不快把樱桃酥呈上来给小姐垫一口。”
“是,小姐!”晚秋应着,乐颠颠地去端樱桃酥了。她擅烹饪,最爱给应荔珺做新奇的点心。小姐喜欢吃,就是她最大的成就。
“小姐,今日梳个简单的发髻吧。”新雨用指尖蘸了点桂花油,均匀地涂抹在应荔珺的发梢。
“嗯。今日去上元寺还愿,一切都要素雅简单。”应荔珺打开自己面前的妆奁盒,从最下面一层取出一只木簪交到新雨手中,“就戴这支木簪吧。”这是一只黄花木削成的木簪,簪首三枚荔枝,堆叠在两片荔枝叶中,圆润的果皮上用极细的刀法刻出了鳞状纹理。
新雨接过这支木簪,她知道这是小姐自幼就有的东西,视若珍宝,常常要用油滋养着,故历经岁月经年如新。此时木簪散发温润光泽,新雨才发现,木簪上好像刻了一个字。新雨待要仔细分辨,应荔珺已经在催促了,她只好收敛心思,帮小姐把木簪斜插入鬓。
应荔珺的小鹿眼透过铜镜,欣赏自己头上的荔枝木簪,觉得满心欢喜,无以言表。
透过铜镜,她仿佛穿过岁月,看到一个扎着马尾的少年,小心翼翼地将木簪插入她凌乱的发髻,声音似乎打着颤,“可爱至极。”他轻轻抚摸她的头,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调了什么。他的红色发带随风飘扬,就好像当时,应荔珺雀跃的心。
可是少年的五官却如雾里看花,应荔珺总是想不分明他到底长什么样子,只记得他琥珀色的眼眸满含笑意。
应荔珺年少时曾在南迁路上经历磨难,大病一场昏迷了两天,就把那一时期发生的事情都忘记了。她醒来时候看见一个少年沉默寡言地守在她身边。他没有红色发带,没有琥珀色的眼睛,但是他眼中的担忧十分真挚。
她记得他是哥哥的同窗,陈家的小公子陈驰。
六年前,时任烬霄营主帅的陈直奉命率小股精锐深入南越腹地,打算支援当时号称“被逼宫”的南越国主。南越是大祁南面的一个小国,全境内充满泥澡瘴气,百姓的生活条件很是艰苦,但也因此恶劣气候,易守难攻。多年前南越国主曾进献族中圣女给先帝,以示依附。本以为是协调一场南越内部的冲突,结果陈直一去不返。陈驰的母亲忧思过虑,在祈福路上遭遇山匪身亡。陈驰一夜之间从天之骄子坠入凡尘,成了失去父母的孤儿。
烬霄营骤失主帅,导致大祁南边门户大开,南越图穷匕见,趁机与尤利族结成联盟,从南北同时出兵,夹击大祁,安州内部更是出了乱子,禁军竟然围困皇城,大祁一时岌岌可危。世家大族闻风而逃,举家南迁避祸,打算保存实力,于广益建立新政府。陈驰在这一时期,曾寄居在应家。
应家是大祁国的新贵,这一代的家主应昭年少时浪迹江湖,擅长机关算术、观测天文,机缘巧合下投身太常寺,得先帝青眼,从此在安州混得风生水起。如今虽说已经改朝换代,但应家屹立不倒,应昭更是升至太常卿,负责天文卜算,祭祀问神,地位超然。
应昭与夫人乔心心相识于微,彼时,她是寿春乔家嫡小姐。乔家在淮水起家,占据祁国大半的漕运,名下产业遍布五国四海,民间称乔家是“云帆蔽淮半漕运”。她在锦绣丛中娇养到十八岁,遇见了当年疑似江湖术士的应昭,倾心相许。二人婚后琴瑟和鸣,应家的三个孩子都是嫡出,感情甚笃。长女应芳撷,乃中宫皇后,她生了皇帝目前唯一的孩子,即太子梁业。长子应澄,手握大祁国水师镇淮军,常年驻守淮水之畔,与东面的东浔国隔水而治,是大祁东线的第一道屏障。至于那个要丫头连哄带骗才肯起床的应荔珺,就是应家的幺女。
淮水两岸时有战事,应澄已经在寿春驻守三年不曾归家。去岁与东浔的一次小摩擦中,应澄受了伤。乔心心便去上元寺许愿他早日康复。如今应澄伤势痊愈,乔心心决定携幼女去上元寺还愿。
上元寺位于安州城郊十里之外,许愿最灵,达官贵人趋之若鹜。即使乘坐马车要大半个时辰才能赶到,也是香火鼎盛。乔心心担心若是去迟了,人潮如涌,恐难诚心还愿,故吩咐了应荔珺身边的贴身侍女,要赶早把她叫醒。
应荔珺在新雨和晚秋的陪同下踏出了离枝居。这两个丫头都是从小陪在她身边的,晚秋的娘是乔心心的陪嫁,后来就嫁给了庄子上的管事,日子过得很顺遂。晚秋小时候在庄子上跟那些农家汉子、小子们野惯了,练就她一身男儿脾性。新雨倒是那年南迁路上偶然遇见的逃难女孩,她出身于杏林世家,年少时学过一点医术,后又得拜安州首屈一指的神医叶峥为师,得其指点,也算是承袭家业了。也许是年少时见了太多人情冷暖,新雨很是珍惜如今在应府的生活,对小姐更是死心塌地,如珍似宝地爱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