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柔玄

在天下大乱时，神明喜欢哪种皇帝呢？

或者说，神明喜欢哪种人来当皇帝呢？能迅速结束战争的？那当然喜欢，可这般人杰千年羡艳，岂是轻得？“莫笑刘老三痴顽无赖，但凡再有一个，也不至于四百年来生灵涂炭。”

一童子问：“师傅，不才乱了两百四十多年吗？”师傅道：“西晋治乱无分别，需从汉末计起。”一语未了，门外有白鹰逐赤兔，飞入屋中，童子没看住狗，扑上去把白鹰，赤兔一齐撕了。

老师叹道：“没听见人声马嘶吗？快换了身形。”众仙忙隐去彩衣，变作农户，那老师伸手一抹，成了个盲眼老妇，翡翠白玉的旅舟化作草屋，那牵舟的蛟龙，指路的玄凤，或穿梭纤凝，或扶摇九霄，直引得愁云惨淡。

马蹄扬尘，一群猎人逐鹰而来。首领见鹰兔俱死，一狗按在它们尸体上，怒以鸣镝射狗。两个童子出屋，把他扯下马来，揪住衣襟要打。

老妇看此人相貌英俊神秀，仪表脱俗，拖拐喝退二童子：“何故触大家！”她请进众人，倒酒，烹羊，宴客。猎人们高兴地吃完饭，离去后捕到一只野鹿，于是又寻返，想给老妇人回礼。但到了地方，只见茫茫沃野，哪来的什么农舍人家。

首领大呼：“苍天有眼，此乃神明要我成大事啊！”他瞬间发现自己身清体健，思虑更胜以往。云上龙舟，童子问：“师傅，何苦给这粗野穷汉通灵助烝，还赐他仙膳。”

老师道：“此番尔等首次给凡人助烝，要牢记，给人间穷苦，但能拉帮结派，当头羊的人助烝。若此人已自行生发烝元，还可以让他入仙籍。”童子们问：“豪族知书达礼，给他们传能量不是更便于积德吗？”老师道：“世家大族们各藏私法，人性贪婪，灵根一予，便饱暖思淫欲，富足生乱心，只有给那些天生地养的，我们才算不埋没这承继千年的神通，也才传得长久。”

众童子领命后，老师遥望那首领，心念：“天下奇人异士，妖魔鬼怪，成千上万，往后，看你的造化了。”

这位仙长怎能想到，强盛百年的大魏在短短七年内就分崩离析，而当年的猎户首领居然安定了山河四境。当再一次听到高欢这个名字时，仙长大惊：“上苍恩佑，难道人间终可重归一统了吗！”

届时上至皇天，下至后土，东至蓬莱王公，西至昆仑王母，阴阳神佛，黄河泰山诸仙，皆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人间一统，重归两汉，神灵的贡奉就会平稳富足。可现有的贡奉体系又将何去何从呢？食利四百年的仙家该如何安置呢？

所幸，现实总是善于妥协的。

三十年如白驹过隙，高欢逝世。他没能一统天下，也没来得及登基称帝，大儿子把河南搞乱后，被个厨子杀了，他的家业落到了二儿子高洋的身上。

高洋奉父为神武皇帝，奉兄为文襄皇帝后，将目光投向了养育过父亲的千里塞北草原。为了保住父亲的家业，高洋不得不向父亲的故乡疯狂施暴，一段荒唐故事，就此开篇。

最先入场的，是一头有着匈奴血脉的“祸国女妖”，那是在高洋建齐称帝四年后的早冬，一个叫柔玄镇（今HEB省尚义县土城子镇）的地方。

一．柔玄的胡女

柔玄的胡女（一）

十月初，尽管还听不到呼啸的北风，望不见零星的飘雪，但大地越发寒凉。在边镇人眼中，草场由青变黄是柔然和山胡的鸣镝即将破空的预兆，是席卷万里的马队动地而来的警报。在此时节，都是女人收粟，男人运粮。农民坚壁清野、哨探深入塞外、巡卫备弓秣马、军幢延绵不绝，本已荒废的柔玄镇此时运兵走马，整个恒朔的驿路尘土飞扬。

尘烟散去，她望见一座通天的悬梯，天梯云雾相构，华光萦绕，缀以红霞点点，彩气浮扬。中正似人影将下，却又折返。两侧有炎河飞落，布景朦胧。但见：

云梦倒映星河，江南渔火勾勒，山崖悬村映月，塬梁孤径聚雪，大河以北，良沃千里，玉门以西，驼铃悠长，长安庙盛，有万家灯火相伴，辽泽空寂，与青山古树厮守，藤驹跨三千里原野，东西不论，白雁越九万丈苍茫，南北纵横。

依稀疏影，众人于这锦绣山河间与她道分陌路，她伸手去拉天梯上的人，转瞬浮屠化雾，慕然回首，一切早已了无影踪。

“幢主，您的马。”新兵喊醒她。

她用脏袖擦脸：“我睡多久了？”“两个时辰，换点了，这有水啊。”“蓄着——呵欠”，她看着新兵干净的脸蛋：“你洗脸了。”“对。”那人怂了怂肩。她叹道：“可能会打仗的，你能省还是省点嘛。”新兵不以为意，长官们找个由头要饷罢了。

她牵马巡营，向西沿夯土长城上山，去到别人的营垒。

“叔叔，可有动静？”她拍着一个老兵的肩膀。

这人五十上下、面色稜稜、横眉鹰目、虎背熊腰、身披豹头铁铠，提刀坐垒中央，起身言道：“北狼坡上有火光闪过，不知是不是本地的丁零牧民...，啊，摔地上了吗。”老兵抹去她脸上的灰。

“派人去了吗？悄悄去。”

“和悦与杨虎带狼烟查去了，他二人一个刀法卓绝，一个枪法精悍，冲阵猛，脑子还活，没问题的。”

“北面呢？”她心里很不满，刘老幢主对她有恩，如今上了春秋，诸事难理，她才把幢里最悍猛的两人借去打下手。如今老刘反手把他俩甩去了塞外，自己新提的幢副却不舍得派出去。

“不见动静，已造好了鹿角。”

“我去看看吧。昨日府丞长官在，我不敢废话。但要没后援，西面就别费功夫了，地域广阔，盐湖阻隔。咱人不够，应该回长城依山拒守。再有，兄弟们的水和粮食再点一遍，直接发到大家手里。”

“你担心柔然将至？”刘老幢主咽了口气。

“山胡、契丹，都有可能。您想，都摸上北狼坡了，这坡我查过，北面平缓南面陡峭，太凑巧了。”她把手往西一指：“我去叫人，和悦有信也知会我一下。”说完，拎起水袋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