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纸上傩神

沈依的指尖微微发颤。那张残卷轻得像片羽毛,却压得她掌心沁出冷汗。

闻浔阳回来时交给她的残卷被玻璃夹封着,只有巴掌大小。纸面粗糙得能硌手,暗红的底色上,黑纹勾勒出一尊扭曲的傩神。

神像手里的鼓槌快要戳破纸面,狰狞面目在岁月侵蚀下依然摄人心魄。

剪纸花边已经褪色,但神像脚下那几个篆字还倔强地留着痕迹——“庐山”、“归元”、“封”,像几枚生锈的钉子钉在纸上。

“杂物间找到的。”闻浔阳头也没抬,镊子尖正小心挑起一片剥落的漆皮,“就塞在那块破匾后面。“他的声音闷闷的,“和封墙槽里的纹样对上了。”

沈依的指甲无意识地刮着玻璃夹边缘:“祭祀用的剪纸?”

“是镇物。”他突然直起身,玻璃夹在他手里转了个角度,“这种红纸黑纹的傩纸,专门用来封不干净的东西。图案越残缺......”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说明用过。”

沈依突然觉得后颈发凉。纸上的傩神像正对着她龇牙,黑洞洞的眼窝里仿佛藏着什么东西。

“归真堂供的根本不是正经傩神。”闻浔阳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远,“是九江山里更古老的东西。”他的手指抚过纸面,“我祖父管这叫‘纸上傩神’——把神谱、咒语都剪进纸里。”

“就像......傩面的图样?”

“是催命符。”

线装笔记本啪地摊开在供桌上。泛黄的纸页上,一幅几乎相同的傩神画像旁,歪斜地写着:“神像肩有封,纸内伏灵。九江山中'纸上傩神'非戏而真。”

沈依的呼吸滞住了。纸页下方还有一行小字:“庐山归元一带,旧传有人以'假神真尸'行禁术。”

“所以这尊纸傩神里......”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闻浔阳的指节叩在下一页。泛黄的纸上画着归真堂的布局图,三个红圈刺眼地扎在庙后、地井和门神位置。页脚一行狂草:“此庙为锁,神像为钥,剪纸为咒。三破,则门开。”

墙角传来轻微的响动。闻浔阳掀开那幅龟裂的门神画,露出后面石壁上的凹槽。他的手指刚按上去,墙体突然发出“咔”的轻响——暗格弹开的瞬间,陈年的香灰味混着霉味迎面而来。

红布包着的剪纸在供桌上缓缓展开时,沈依踉跄着退到门槛边。整张红纸像被血浸透般暗沉,中央的傩神被蛇群缠绕,脚下踩着扭曲的人形。最骇人的是那行墨迹,仿佛刚写下般新鲜:

“封纸不焚,神不归位。”

山雾从门缝里渗进来。闻浔阳的侧脸在防氧箱的冷光里显得格外苍白:“这不是傩艺,是封魂术。”

回程时沈依突然拽住了闻浔阳的袖子。山风里夹着奇怪的声响——“咚...咚咚...”,像是谁在敲打空心的树干。

庙门上的新红纸在暮色中刺得人眼睛发疼。纸上的傩神剪影比之前那张更清晰,鼓槌正对着他们心脏的位置。

“我们没贴过这个。”沈依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闻浔阳突然攥紧她的手腕往山下跑。雾气在林间流动,一个黑影静静立在老松树下——那轮廓,和剪纸上的傩神分毫不差。

闻浔阳的靴底碾碎了一片枯叶。他忽然站定,眉骨在暮色中投下锋利的阴影。“它不是活的。“声音压得很低,像在自言自语。他从怀里抽出那张残卷,手臂绷得笔直,纸面在风中簌簌作响。

石佛后的黑影凝固在雾气里。整片山林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连惯常的虫鸣都消失了。闻浔阳单膝跪地,指尖陷进青苔覆盖的石砖缝隙,手背青筋突起——他在感受大地的脉搏。

“不动的东西,”他喉结滚动,“往往看得最清楚。”

沈依的指甲掐进了掌心。那黑影的轮廓与剪纸上的傩神分毫不差:歪斜的身躯,扭曲的脖颈,鼓槌悬在半空。咚咚声时远时近,不像木头撞击,倒像有人用指甲轻轻刮擦牛皮纸。

“山雾吃掉了纸的气息。”闻浔阳突然说,“这不是神,是执念。“

沈依的牙齿开始打颤:“你是说......”

“就像傩戏里戴面具的巫师。”他的瞳孔在暗处收缩,“纸做的躯壳里,钻进了别的东西。”

一阵山风掠过,沈依的后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它为什么......”

“我们动了不该动的东西。”闻浔阳突然挺直腰背,月光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锁开了,钥匙自然就醒了。”

黑影忽然向前滑了半步。不是走,更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沈依的背包带深深勒进肩膀:“小心,它过来了!”

“把井边找到的那张剪纸拿出来。”闻浔阳的声音像绷紧的弦。

“那张血红色的——”

“现在!”

防氧袋撕开的声响格外刺耳。当沈依抖着手抽出剪纸时,黑影的鼓槌突然悬在了半空。暗红色的纸面上,傩神的眼睛似乎在流动。

“不是震慑。”闻浔阳的呼吸变得很轻,“是共鸣。”

鼓槌突然在虚空中敲了一下。地底传来沉闷的回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井底翻了个身。

“地井。”闻浔阳的嘴角绷成一条直线,“它在指路。”

沈依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它要我们去地井?”

“要我们继续它没完成的仪式。”

剪纸在沈依手里突然变得滚烫。她终于明白,这根本不是普通的镇物,而是一道被中断的咒令——就像中途打断的傩戏,演员会永远停在最后一个动作上。

两人顺着指引向着归真堂的后院走去。

井口藏在竹林最深处。生锈的铁盖被几块山石压着,旁边歪倒的残碑上,手电光扫过时,“归真井”三个字泛着暗红色的光亮,像用血写成的。闻浔阳的手电光向着周围扫过,雾气突然剧烈翻涌,仿佛在躲避什么。

“三把锁。”他的声音带着奇怪的共振,“符墙,地井,还有......”

“门神画。”沈依突然打了个寒战,“但那张新贴的剪纸......”

“不是我们撕的。”闻浔阳的指节泛白,“是它自己掉下来的。”

井沿的苔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黑影不知何时已经消散,只留下令人窒息的寂静。沈依突然抓住闻浔阳的手腕:“如果这真是某种禁术......”

玻璃夹层合上的咔嗒声截住了她的话头。闻浔阳转过头,眼底沉着某种她读不懂的东西:

“真正要命的东西,从来不会写在非遗名录上。”

井底突然传来岩石崩裂的脆响。山风打着旋儿扑上来,裹挟着若有若无的絮语:

——“归......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