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灯暖黄的光晕里，周游指尖死死抵着颈后那块皮肤。麻痒感非但没有消退，反而像活物般在皮下细微地搏动，每一次搏动都带着微弱却清晰的针刺感，顺着脊椎向上蔓延，直抵后脑。这绝非错觉！它顽固地存在着，像一枚刚刚烙下的、无形的印记，时刻提醒着他意识深处那短暂而惊悚的触碰——模糊的白袍，冰冷的音节“墟”。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每一次收缩都带来窒息感。那是什么？是警告？是诅咒？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存在”在他灵魂上留下的标记？他猛地拉开抽屉，翻出一面小小的圆镜，急切地扭过头，试图在镜子里看清颈后的状况。
昏黄的灯光下，那块皮肤……似乎没什么异常。没有红肿，没有伤口，只有正常的、带着少年人细腻纹理的肌肤。他用指甲用力刮了几下，除了留下几道微红的指痕，那顽固的麻痒感依旧如影随形。
“幻觉？深层意识？”周游喃喃自语，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干涩得吓人。他烦躁地合上《梦录》，将它塞进书包最底层，仿佛这样就能暂时隔绝那未知的恐惧。他强迫自己躺下，闭上眼睛，但黑暗中，那白袍的轮廓和冰冷的“墟”音，如同鬼魅般反复闪现。辗转反侧，直到窗外的天空泛起灰白，他才在极度的疲惫和惊悸中，沉入一种不安稳的浅眠。
***
第二天，周游是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走进教室的。他脸色苍白，眼神有些飘忽，像一株被霜打蔫了的草。那颈后的麻痒感在晨光下似乎蛰伏了一些，但并未消失，只是变成了一种更深的、隐晦的异物感，沉甸甸地压在他的神经上。
同桌陈浩立刻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我靠！游子，你昨晚干啥了？偷牛去了？”陈浩夸张地指着周游的脸，“这黑眼圈，快赶上国宝了！脸色跟死人似的！”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促狭的笑意，“该不会…嘿嘿，又梦见林薇了吧？折腾一宿？”
周游没精打采地白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拉开椅子坐下，把书包重重塞进桌肚，发出沉闷的响声。“别瞎说。”声音沙哑得厉害。
“嘿，还害羞了？”陈浩笑嘻嘻地还想打趣，目光无意间扫过周游因为拉扯书包而微微敞开的衣领后颈。他脸上的嬉笑瞬间凝固了，眼睛猛地瞪大。
“喂！你脖子后面…那是啥？”陈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惊疑。
周游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颈后，动作带着明显的仓皇：“没…没什么！蚊子咬的，挠破了而已！”他矢口否认，语气却透着心虚。
“放屁！蚊子包能长那样？”陈浩根本不信，他好奇心爆棚，猛地探身，动作快得像只猴子，一把就抓住了周游校服衬衫的后领，用力往下一扯！
“陈浩！你干什么！”周游又惊又怒，奋力挣扎，但陈浩的手劲很大。
领口被粗暴地扯开了一截，露出了周游颈后靠近颈椎根部的那一小片皮肤。
清晨的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恰好落在那片肌肤上。陈浩看得清清楚楚——那里光滑依旧，没有任何肉眼可见的红肿、凸起或伤痕。但就在那看似正常的皮肤上，似乎……隐隐约约地浮现出几道极其极其微弱的、淡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暗色纹路！
那纹路非常怪异，像是某种古老而陌生的几何符号的一角，又像是干涸河床上最后几丝即将消散的水痕，在光线下呈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介于青灰与深褐之间的晦暗色调。它们并非静止，而是以一种极其缓慢、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细微幅度，在皮肤下极其缓慢地……“流动”着？像是活着的阴影！
“卧槽……”陈浩倒吸一口凉气，抓着周游衣领的手都忘了松开，眼睛死死盯着那诡异的“印记”，声音都变了调，“这…这他妈是什么鬼东西？胎记？不像啊！昨天还没有呢！看着怎么…怎么好像在动？”他下意识地伸出另一只手，想去触碰。
“啪！”
周游猛地挣脱开陈浩的手，用力将自己的衣领扯回原位，动作近乎粗暴，脸上带着一种被侵犯和秘密被窥探的恼怒，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他脸色涨红，胸口剧烈起伏，低吼道：“说了是蚊子包！你看错了！”
周围几个早到的同学被这边的动静吸引，好奇地望了过来。
“吵吵什么呢？大清早的。”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语文课代表林薇抱着一摞刚收上来的作文本，正好经过他们桌旁。她穿着干净的校服，马尾辫利落地束在脑后，晨光给她白皙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轮廓。她微微蹙着秀气的眉头，目光在脸色涨红的周游和一脸惊疑未定的陈浩之间扫过，带着一丝询问。
周游对上林薇清澈的目光，心头莫名一慌，脸上更烫了，连忙低下头，假装整理桌上的书本，手指无意识地再次按住了颈后那片皮肤，仿佛要把它彻底藏起来。那诡异的麻痒感，在接触到林薇目光的瞬间，似乎又尖锐地跳动了一下。
“没…没事！浩子他发神经！”周游闷声闷气地回答，不敢再看林薇。
陈浩也反应过来，赶紧打哈哈：“对对对，闹着玩呢！薇姐你忙你的！”他一边说，一边用胳膊肘使劲捅了周游一下，眼神里充满了“你小子绝对有问题，下课再收拾你”的威胁。
林薇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没再多问，抱着作文本走向讲台。只是转身时，眼角的余光似乎又在周游刻意低垂的后颈处停留了那么一瞬。
这小小的插曲很快被早读的喧闹声淹没。周游强迫自己翻开语文书，但书上的方块字仿佛都在扭曲跳动，耳边是嗡嗡的读书声，颈后的异物感却如同附骨之疽，顽固地提醒着他昨晚的遭遇和那个冰冷的音节。
“墟”……
***
上午的物理课，气氛格外凝重。张建国站在讲台上，手里拿着一叠刚批改完的试卷，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全班，最后精准地落在周游身上。
“昨天的随堂测验，成绩很不理想！”张老师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沉重的压力，“尤其是最后一道综合题，能完整做对的同学，凤毛麟角！”
他拿起一份试卷，抖了抖，鲜红的分数和密密麻麻的叉号刺痛了周游的眼睛。那正是他的卷子。
“周游！”张老师毫不客气地点名。
周游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僵硬地站了起来，感觉全班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自己背上，颈后的麻痒感也骤然变得尖锐起来。
“你上来。”张建国的语气不容置疑。
周游脚步沉重地走上讲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张建国将他的试卷摊开在讲桌上，指着那道被画了巨大红叉的电磁感应大题。
“解题思路混乱，基本概念不清！楞次定律能量守恒的推论，我在讲参考题拓展时提到过，你笔记呢？记到哪里去了？”张老师的声音带着严厉的质问，手指重重敲在试卷上，“心思都花在什么地方了？嗯？整天浑浑噩噩，精神萎靡！看看你这状态！”
每一句质问都像鞭子抽打在周游脸上。他低着头，手指紧紧抠着讲台的边缘，指节发白。颈后那诡异的印记仿佛被张老师的斥责激活了，麻痒感变成了灼热的刺痛，一阵强过一阵，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往里扎！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鬓角和后背。
“这道题，现在，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重新做一遍！”张建国把一支粉笔塞到周游手里，指着旁边的黑板，“就在这里！思路写清楚！”
周游的大脑一片空白。昨晚的恐惧和此刻的羞辱如同两股巨浪将他淹没。那道题涉及的知识点本就模糊，再加上颈后那越来越难以忍受的灼痛，他握着粉笔的手都在微微发抖。粉笔尖触碰到冰冷的黑板，发出“嗑哒”一声轻响，他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教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张老师严厉的目光和同学们屏息的注视。
就在周游感觉那灼痛几乎要烧穿他的理智，意识都有些模糊的瞬间——
一股冰冷的气流，毫无征兆地从他颈后那块“印记”的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这股“气”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瞬间冲散了那几乎要将人逼疯的灼热刺痛感！它如同一条冰冷的、滑腻的细蛇，沿着他的脊椎急速向上盘旋，所过之处，带来一种奇异的清明和镇定！
周游混沌的脑海如同被投入了一块坚冰，瞬间冷静下来！那冰冷的气流似乎还带着某种引导的力量，让他混乱的思绪被强行梳理。关于那道题，关于楞次定律推论的关键点，关于能量转化的表述……一些原本模糊的知识碎片，竟在这股冰冷气流的冲击下，异常清晰地浮现出来！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眼神骤然聚焦。握着粉笔的手指不再颤抖，带着一种近乎被操控的沉稳，在黑板上快速书写起来：
“解：当线圈平面以角速度ω匀速转动切割匀强磁场B时，线圈中产生交变感应电动势ε=(1/2)* B *ω* L^2 * sin(ωt)……”
“根据楞次定律，感应电流的效果总是反抗引起感应电流的原因。在此旋转切割过程中，外力克服磁场力做功，将机械能转化为电能，故有：外力功率 P_外=感应电流的热功率 P_热……”
“由能量守恒，推导得出：平均感应电动势ε_avg =(√2 /π)* B *ω* L^2……”
粉笔在黑板上发出急促而清晰的“笃笃”声。周游写得飞快，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流畅，每一个公式的推导，每一个物理量的含义，都条理分明，逻辑严谨。他甚至写出了一些教材上没有、但被张老师在拓展课上强调过的关键推论！
教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讲台上那个仿佛突然换了个人似的周游。连张建国严厉的眼神也由最初的失望和愠怒，逐渐转变为惊讶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探究。
当周游写完最后一个等号，放下粉笔时，黑板上呈现的解题过程堪称标准答案的范本！
张建国推了推眼镜，仔细审视着黑板上的内容，足足看了十几秒。他脸上的严厉终于缓和了一些，但眉头却微微皱起，目光再次落在周游明显苍白疲惫、却带着一丝奇异平静的脸上。
“嗯……”张老师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思路清晰，推导严谨，关键点都抓住了。这才是你应该有的水平。”他顿了顿，语气依旧严肃，但少了之前的火药味，“不过，考试的时候为什么发挥不出来？精神头要放在平时！下去吧。”
周游如蒙大赦，几乎是小跑着回到了座位。坐下时，他才感觉到后背已经被冷汗完全浸透，心脏还在狂跳。但颈后那可怕的灼痛感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冰冷的余韵，仿佛刚才那股“气”留下的痕迹。
他下意识地抬手，再次按住了颈后。指尖传来的不再是麻痒或刺痛，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微微的凉意和……充实感？仿佛那里真的多了一点什么“东西”。
陈浩在旁边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压低声音，凑到周游耳边，语气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我靠！游子！你刚才……开挂了？！那道题我听得都云里雾里的！还有你脖子后面……那东西……刚才好像……发光了？”
周游猛地扭头看向陈浩，眼神锐利：“什么光？你看见什么了？”
陈浩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仔细回想了一下，又有点不确定：“就…就刚才老张训你的时候，你脖子后面……好像……特别暗？比别的地方都暗？就像……就像有个小小的黑洞在那儿吸光似的？一闪就没了……也可能是我眼花了？”
周游的心沉了下去。黑洞？吸光？这诡异的印记……不仅影响他的感知，还能被旁人观察到异象？他用力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恐惧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因为陈浩的描述而变得更加具体和骇人。但同时，刚才解题时那种被冰冷气流引导、思路瞬间清明的奇异体验，又像毒药般诱人。
这“墟”之烙印……到底是什么？
***
午休的铃声一响，周游就被陈浩连拖带拽地拉出了教室，直奔学校后面那条狭窄僻静、堆满了废弃课桌椅和杂物的死胡同。
“好了！现在没人了！快说！到底怎么回事？”陈浩把周游推到一堵斑驳的墙边，双手叉腰，脸上没了平日的嬉皮笑脸，只剩下严肃和急切，“你脖子后面那鬼画符是什么东西？昨晚上你到底干嘛了？还有刚才物理课，你他娘跟突然打通任督二脉似的！别跟我说是临时抱佛脚开窍了！老子一个字都不信！”
胡同里很安静，只有远处操场上隐约传来的喧闹声。阳光被高墙挡住，投下大片的阴影。周游靠在冰冷的砖墙上，看着陈浩焦急又担忧的脸，沉默了片刻。他知道瞒不住了，而且……他也需要一个宣泄口。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昨晚…我试了新的‘控梦’。”
“新的？”陈浩眼睛一亮，“梦见啥了？彩票？还是林薇……”
“不是那些！”周游打断他，眼神变得有些空洞和惊悸，“我…我试着去‘看’…身体里的‘力量’…就像…就像你那本《星辰变》里说的…‘内视’…”
陈浩倒吸一口凉气，嘴巴张成了O型：“内…内视？！你玩这么大？！”
周游点点头，语速加快，带着后怕：“然后…然后意识里…就出现了…一个影子！穿着白袍子！看不清脸！特别模糊！但感觉…特别特别冷！然后…它…它好像‘说’了一个字…”
“说啥了？！”陈浩紧张地追问。
“‘墟’！”周游吐出一个冰冷的音节，自己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就这一个字！直接砸进我脑子里！然后我就惊醒了！脖子上就多了这东西！”他指了指自己的后颈，表情痛苦又迷茫，“又麻又痒，有时候还像火烧！今天被张老头一吼，疼得我差点晕过去！可刚才解题的时候…又莫名其妙冒出一股冷气…让我脑子一下子清醒了……”
他把自己昨晚的尝试、白袍人影的出现、冰冷的音节、印记的麻痒灼痛、以及刚才课堂上那诡异的“冷气”引导，一股脑地都说了出来，只隐瞒了《梦录》笔记本的具体内容。
陈浩听得目瞪口呆，嘴巴半天合不拢。他绕着周游转了两圈，眼睛死死盯着周游的后颈，仿佛想用目光把那块皮肤烧穿。
“白袍人？‘墟’？还能帮你做题？”陈浩抓了抓自己的板寸头，满脸的匪夷所思，“我靠…游子…你这…你这已经不是做梦预知未来了…你这他妈是…是招惹到…‘那个’东西了吧？”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敬畏和恐惧，“小说里都这么写！什么上古残魂、戒指老爷爷、或者…或者某些邪门的诅咒印记……”
“别胡说！”周游心里也是一哆嗦，嘴上却强撑着。
“那你说这是啥？”陈浩指着他的脖子，“总不可能是你基因突变了吧？还有刚才那黑光…我肯定没眼花！绝对有问题！”
周游沉默了。陈浩的话虽然吓人，却戳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这印记，这诡异的体验，绝非凡俗。
“那…那现在怎么办？”周游的声音有些发虚。他引以为傲的“控梦”能力，第一次让他感到了失控和巨大的危险。
陈浩摸着下巴，眉头紧锁，陷入了苦思冥想。胡同里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突然，陈浩猛地一拍大腿，眼睛亮得惊人，像是想到了什么绝妙的主意！
“有了！”他兴奋地低吼一声，一把抓住周游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是在‘梦’里惹上的，那还得回‘梦’里去找答案！”
周游一愣：“什么意思？还…还要控梦？去找那个白袍人？”光是想想那个冰冷的轮廓和“墟”音，他就一阵胆寒。
“废话！不然呢？”陈浩一脸“你傻啊”的表情，“那玩意儿在你脖子上烙了个戳！谁知道是好是坏？万一哪天它不高兴了，咔嚓一下把你吸干了呢？或者把你变成个只会解题的怪物？”他越想越觉得恐怖，语速飞快，“必须弄清楚它是什么！想干嘛！‘墟’到底是什么意思！梦是你唯一能接触到它的途径！难道你想坐以待毙？”
陈浩的话像重锤砸在周游心上。坐以待毙？不！他好不容易才窥见一丝超越平凡的可能，哪怕这可能伴随着未知的凶险，也绝不甘心就此被恐惧压垮，或者被这诡异的印记无声无息地吞噬！
一股混杂着恐惧和强烈不甘的火焰，猛地从心底窜起！
“好！”周游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残留着惊悸，但更多的是一种豁出去的决绝，“今晚！我再试一次！”
“这就对了！”陈浩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眼神也凝重起来，“不过这次，咱不能瞎搞了！得定个目标！一个……专门针对它的目标！”他眼珠转了转，闪烁着狡黠和冒险的光芒，“你不是说它‘说’了个‘墟’字吗？那就问它！在梦里，直接问它——‘墟’是什么？！它到底是谁？！它想干什么？！”
直接问？！
周游的心猛地一跳。主动去招惹那个冰冷的存在？这无异于在悬崖边上跳舞！但陈浩的话，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被恐惧锁住的思路。被动承受，不如主动出击！哪怕这出击伴随着粉身碎骨的风险！
“对…直接问！”周游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劲。他下意识地又摸了摸颈后那冰冷的烙印，指尖感受到一丝微弱却坚定的搏动，仿佛在回应他的决心。
“墟”……今晚，我就要在梦的深渊里，直面你！问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