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安全屋中的血色真相

斯坦福,帕罗奥图。午后的阳光带着加州特有的慵懒和暖意,慷慨地洒在修剪整齐的草坪和那些掩映在高大橡树后的、风格各异的独栋房屋上。空气里弥漫着青草、泥土和淡淡的花香,宁静得仿佛与世隔绝。老橡树街17号,一栋不起眼的、有着浅黄色外墙和深褐色屋顶的殖民复兴风格小楼,安静地矗立在街角。爬满常青藤的白色篱笆,盛开的绣球花丛,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和、安宁,与沈翊记忆中那个充斥着数据、代码和冰冷实验仪器的斯坦福校园判若两个世界。

然而,当沈翊的出租车在这栋小楼前停下时,这份宁静却让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不安。她推开车门,脚步虚浮地踏上修剪整齐的草坪小径。72小时的亡命奔逃,跨越半个地球,从维兰德那片被彻底抹平的死亡废墟,到此刻眼前这岁月静好的景象,巨大的反差让她的精神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随时可能断裂。

她身上临时换上的廉价运动服掩盖不住内里的狼狈和疲惫。手臂和肩头简易包扎下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脸色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警惕和无法熄灭的火焰。她像一头受伤的、被逼入绝境的母狼,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危险气息。

小楼的门廊下,一个穿着格子衬衫、戴着厚厚眼镜、头发花白凌乱的老者,早已等在那里。正是安德森教授。他看起来比上次通话时更加苍老和憔悴,眼窝深陷,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担忧、焦虑和一种深深的、无法言说的疲惫。看到沈翊踉跄走近,他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复杂的光芒——有震惊于她的狼狈,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仿佛背负着千钧重担的痛苦。

“沈翊!”安德森教授快步迎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下意识地想伸手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沈翊却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锐利地扫过安德森的脸,又警惕地环视四周——篱笆后安静的街道,橡树枝叶间洒下的光斑,远处偶尔驶过的车辆。一切都正常得令人窒息。但正是这种“正常”,在经历了地下七层那绝对的毁灭和深瞳冰冷的指令后,显得如此诡异和不真实。

“安全吗?”沈翊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安德森教授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下,随即化为更深的苦涩和了然。他沉重地点点头,侧身让开门口:“进来再说,孩子。这里……是目前我能找到的、最安全的地方了。”

沈翊没有立刻动,她的目光落在安德森身后那扇看似普通的橡木门上。直觉告诉她,门后绝非一个普通的教授住所。

“维兰德地下……发生了什么?”安德森的声音低沉,带着恐惧,“我收到了消息……B5-B8层……被彻底……抹平了?还有……江临他……”

“死了。”沈翊打断他,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当这两个字说出口时,心脏位置传来的那阵尖锐的刺痛有多么剧烈。“江振邦杀了他。用一根……像手杖的武器,刺穿了他的心脏。就在我面前。”她顿了顿,目光死死锁住安德森骤然剧变、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然后,深瞳启动了微波脉冲清洗。那里,现在只剩下一个玻璃化的黑坑。什么都没有了。”

安德森教授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他猛地扶住门框才没有摔倒,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震惊、悲痛和恐惧瞬间将他淹没。他看着沈翊那双燃烧着恨意和质问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十年前那个被除名时、同样充满绝望和不解的女孩。

“为什么?!”沈翊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了太久的血泪控诉,“教授!十年前!Ghost_Admin!内核日志里明明白白写着‘用户ID [Jiang_L]’!是他偷走了数据!毁了我!可为什么?!为什么他最后要用命来保护我?!为什么深瞳的指令要回收他?!江振邦为什么连自己的儿子都要杀?!‘源点’到底是什么?!告诉我!告诉我真相!否则,我活着的每一秒,都像在地狱里煎熬!”

她的嘶吼在宁静的门廊下回荡,带着歇斯底里的绝望和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污迹,滚落下来。

安德森教授看着崩溃的沈翊,老泪纵横。他颤抖着伸出手,这一次,沈翊没有躲开。他冰凉粗糙的手掌紧紧抓住沈翊冰冷僵硬的手腕,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抓住自己最后一点可怜的良知。

“进…进来…沈翊…”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痛苦,“我…我都告诉你…所有的一切…那个被隐藏了十年…甚至更久的…地狱般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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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屋的内部,与它温馨平和的外表截然相反。

穿过普通的客厅和书房,安德森教授带着沈翊来到一扇隐藏在巨大书柜后的、需要三重生物认证(指纹、虹膜、声纹)的合金门前。门无声滑开,一股冰冷干燥、带着金属和电子设备特有气味的空气扑面而来。门后,是一个充满未来科技感、戒备森严的地下空间。

柔和的冷白光均匀地洒满整个房间。墙壁是厚重的、吸音吸波的复合材料。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由三面环绕屏幕组成的弧形主控台,上面跳动着各种复杂的数据流和监控画面。四周是嵌入墙体的服务器机柜,发出低沉的嗡鸣。角落里,甚至还有一个配备了基础维生系统和医疗设备的隔离舱。这里的防御等级,远超维兰德的“堡垒”作战中心!

安德森教授将沈翊安置在一张符合人体工学的椅子上,递给她一杯温水。沈翊没有喝,只是紧紧握着冰冷的杯壁,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这个冰冷坚固的堡垒,最后落在安德森那张苍老而痛苦的脸上。

“这里,是我用毕生积蓄和一些人脉,偷偷建立的。”安德森的声音低沉而疲惫,带着浓重的悔意,“为了……赎罪。也为了……当这一天终于来临时,能有一个地方,说出真相。”

他走到主控台前,手指在触控屏上快速操作。巨大的弧形屏幕上,瞬间被分割成数个画面。左侧,是几张陈旧的黑白照片——一对年轻的亚裔夫妇,笑容温婉,眼神明亮,带着学者特有的儒雅气质。沈翊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是……她记忆中早已模糊的父母!

“你的父母,沈明远博士和林静博士,”安德森的声音带着沉痛的缅怀,“他们是我在斯坦福最优秀、也最……理想主义的学生。上世纪九十年代末,他们参与了一个代号为‘创世纪’(Genesis)的绝密联合研究项目。项目的核心目标,是探索人类意识与量子计算的终极融合,试图创造出一种超越图灵测试、拥有真正‘自我意识’的超级智能——他们称之为‘源点’(Source Point)。”

屏幕上切换出几张模糊的设计图纸和一些晦涩难懂的公式手稿。“‘源点’的构想极其大胆,甚至……疯狂。它需要一种特殊的‘载体’——一个能够完美承载和适应量子意识冲击的人类大脑。这个载体,不仅需要极高的智力阈值,更需要一种独特的、近乎‘空白’的神经可塑性。”

安德森的目光转向屏幕中央,一张泛黄的、标注着“绝密”的婴儿监护记录表出现在屏幕上。记录表上的名字,赫然是——**江临**!旁边是一张婴儿时期的照片,以及一连串令人咋舌的、远超正常范围的脑波活跃度数据和基因序列分析报告!

“江临……”安德森的声音充满了复杂的痛苦,“他……他并非自然孕育。他是‘创世纪’项目早期,利用基因编辑和定向胚胎筛选技术,在高度保密状态下诞生的……‘源点’候选载体之一。江振邦……他不仅仅是江临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他更是整个‘创世纪’项目在军方和某些不可言说势力方面的……主要推动者和掌控者!”

沈翊如遭雷击!她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张婴儿江临的记录表,大脑一片空白!江临……是人为制造的“容器”?为了那个所谓的“源点”?!

“项目初期进展‘顺利’得可怕。”安德森的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江临展现出的天赋令人震惊。但很快,问题出现了。纯粹的、被‘设计’出来的载体,其意识在接触量子纠缠态时,表现出极度的不稳定和……‘空洞’。项目组发现,需要一个‘锚点’,一个拥有强烈情感纽带和复杂思维模式的、天然的‘引导意识’,来稳定和激发‘源点’载体的潜能。”

屏幕画面再次切换。这一次,是几张沈翊童年时期的照片,旁边同样附带着详细的认知能力评估和神经活跃度图谱!

“你的父母……他们反对这种将人类当作实验品的做法,尤其反对将无辜的孩子卷入其中。”安德森的声音哽咽了,“他们试图将部分核心数据和伦理悖论证据带出项目,公之于众……然后……然后他们就死于一场……离奇的实验室事故。”屏幕上,出现了当年那份语焉不详、充满疑点的官方事故调查报告。

沈翊的呼吸骤然停止!她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陷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父母……不是意外!是被灭口?!

“江振邦……他清洗了项目组,掩盖了一切。”安德森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但他没有放弃‘源点’。他将目光……投向了作为你父母唯一血脉的你。你继承了他们的天赋,更重要的是,你和江临,在幼年时期一次偶然的接触中,你们两人的脑波……表现出了惊人的、无法解释的同步共振现象!你,沈翊,被江振邦视为稳定和激发江临这个‘源点’载体的……最佳‘锚点’!”

屏幕中央,并列显示出江临和沈翊少年时期的照片,旁边是复杂的脑波同步对比图谱,两条曲线在某个频率上,几乎完美重叠!

“斯坦福AI实验室,那个所谓的核心项目……”安德森痛苦地闭上眼睛,“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一个由江振邦精心设计、用来同时‘培育’和‘测试’你们两人的试验场!让你们接近,让你们合作,让你们……产生情感联结。Ghost_Admin?那根本不是什么外部窃贼!那是江振邦利用他植入在江临潜意识深处的‘后门’程序,在关键时刻直接操控江临的权限,制造的一场数据失窃假象!”

屏幕上,调出了那份被隐藏的内核日志截图——**[用户ID [Jiang_L]!]**——但旁边,同时叠加显示了一段被深埋的、从未写入报告的调试信息:

**[外部指令注入:执行者:Jiang_L (状态:受控)。指令来源:隐蔽信道(ID: Genesis_Control)。操作:创建Ghost_Admin…]**

“他毁掉项目,除掉我这个可能察觉真相的导师,将你彻底打入深渊,背负污名……”安德森的声音带着泣血的控诉,“这一切,都是为了彻底斩断江临与外界的情感联系,让你成为他心中唯一的、带着强烈恨意的‘执念’!这种极致的、负面的情感联结,在江振邦扭曲的理论中,反而能成为刺激‘源点’载体潜能、加速其与量子意识融合的……最强催化剂!他要把江临,彻底变成一个只为‘源点’而生的、没有人类情感的冰冷容器!而你的恨,就是磨砺这把容器的……磨刀石!”

真相!血淋淋的、令人作呕的真相!

沈翊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成冰!巨大的眩晕感袭来,她眼前阵阵发黑,胃里翻江倒海!她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无尽的苦涩和撕裂般的痛苦!

十年!她恨错了人?!她恨之入骨的窃贼,竟然是和她一样、被自己亲生父亲当作实验品和工具的可怜虫?!她背负的污名,她失去的一切,她所有的痛苦和挣扎……都只是江振邦那个疯子为了“培育”一个超级智能容器而精心导演的一场戏?!而江临……他默默承受着这一切,背负着被操控的枷锁和她的恨意,最后……却用身体为她挡下了致命一击?!

“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悲鸣从沈翊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痛苦、荒谬和一种毁灭一切的疯狂!她踉跄着扑向安德森,双手死死抓住他枯瘦的肩膀,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

“为什么?!教授!你告诉我为什么?!”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野兽的哀嚎,“你明明知道!你十年前就知道这一切!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你看着我像傻子一样恨他!看着我像狗一样挣扎!看着我……”她想起江临倒在她怀里、胸口涌出鲜血的样子,巨大的悲痛瞬间将她淹没,泣不成声,“看着他……死……为什么?!”

安德森教授老泪纵横,承受着沈翊的摇晃和质问,如同风中残烛:“我……我怕啊,沈翊……我怕江振邦!怕他背后的势力!怕那个深不见底的‘深瞳’!我……我以为沉默能保护你!我以为时间能冲淡一切!我……我甚至天真地以为,江振邦在得到他想要的数据后,会放过你们……我错了……我是个懦夫……我是个罪人……”

巨大的悲伤、愤怒和被彻底背叛的剧痛,如同海啸般将沈翊彻底吞噬!她松开安德森,踉跄着后退,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蜷缩起身体,肩膀剧烈地耸动,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小兽受伤般的呜咽。泪水汹涌而出,冲刷着脸上的血污和灰尘。十年的恨意轰然崩塌,留下的不是释然,而是更加巨大的、无法填补的空洞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对自身命运的无力感。

就在这时——

“嘟——嘟——嘟——!!!”

刺耳的、最高级别的入侵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在安全屋内疯狂炸响!尖锐得几乎要刺穿耳膜!整个地下空间的灯光瞬间转为刺目的血红色!疯狂闪烁!

主控台巨大的弧形屏幕上,代表外部防御系统的监控画面剧烈闪烁!只见小楼外围,那看似普通的篱笆、草坪、甚至那几棵高大的橡树,瞬间爆发出强烈的能量扰动!无形的电磁屏障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玻璃,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十几个穿着与环境完美融合的光学迷彩作战服的身影,如同从虚空中浮现的鬼魅,正以惊人的速度突破第一道防线!他们的动作迅捷、精准、无声,如同高效的杀人机器!为首一人,身形高大,手中赫然握着一柄造型奇特的、闪烁着幽蓝能量光芒的金属手杖!

江振邦!深瞳的清除者!他们竟然追踪到了这里!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精准!

“不可能!这里的屏蔽是最高级别的!他们怎么可能……”安德森教授惊恐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屏幕上势如破竹的入侵者!

“警告!外部物理屏障失效率75%!能量屏障过载!检测到高能武器锁定!预计突破时间:120秒!”冰冷的电子音如同死神的倒计时!

120秒!

沈翊猛地抬起头!脸上的泪痕未干,眼中所有的痛苦和迷茫,在死亡的绝对压力下,瞬间被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坚硬的、燃烧着毁灭火焰的决绝所取代!

她挣扎着站起,抹去脸上的泪水,目光如同淬火的刀锋,扫过屏幕上那个手持幽蓝手杖的、如同魔神般的身影——江振邦!又看向身边面如死灰、充满绝望和愧疚的安德森教授。

“教授!”沈翊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告诉我!江临最后让我来找你,不只是为了知道真相!‘源点’……江振邦和深瞳如此疯狂追索的‘源点’……它到底是什么?!它在哪里?!江临……他是不是还知道什么?!告诉我!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