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沈家惊变

长安城浸在深秋的冷雨里,连绵不绝,冲刷着朱雀大街上白日里残留的喧嚣气息。浓重如墨的夜色沉沉压下,唯有兴庆宫方向隐约传来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夹杂着模糊的欢声笑语,刺破雨幕,却又被无边黑暗迅速吞没,显得遥远而不真实。更鼓声闷闷地响了三下,敲在湿透的梆子上,带着一种粘滞的无力感。

沈府,这座位于崇仁坊深处、原本门庭清肃的宅邸,此刻却成了人间炼狱。

冰冷的雨点砸在青石板地上,溅起浑浊的水花,很快又被更汹涌的暗红色液体覆盖、冲刷。惨叫声、怒喝声、刀锋斩断骨头的闷响、躯体沉重倒地的扑通声……所有的声音都被滂沱大雨粗暴地揉碎、压制,最终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濒死的呜咽在雨夜里浮沉。灯笼被打翻在地,烛火在积水中徒劳地跳跃了几下,挣扎出最后一片扭曲昏黄的光晕,映照出墙上、廊柱上喷溅的、迅速变暗的斑驳血迹,旋即彻底熄灭,将一切罪恶更深地拖入墨色的深渊。

府邸深处,靠近后花园角门的一处狭窄过道里,血腥味浓得几乎化不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仆,后背深深插着两把横刀,身体被死死钉在湿滑的墙壁上,却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顶住那扇摇摇欲坠的角门。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门外仅存的年轻身影,血沫不断从嘴角涌出,与雨水混在一起,沿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淌下。

“走…少爷…快走!玉佩…藏好…”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残存的生命。

门外的沈星遥,浑身浴血,雨水和血水在他脸上纵横交错,早已分不清彼此。他手中紧握着一把崩了口的横刀,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白。那双年轻的眼睛里,曾经属于世家公子的温润儒雅被彻底撕裂,只剩下熊熊燃烧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悲恸与狂怒,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咆哮。他死死盯着老仆那渐渐失去光彩的眼睛,喉咙里堵着滚烫的硬块,一个字也吐不出。身后追兵的脚步声、刀甲碰撞声,如同索命的恶鬼,正急速穿过混乱的庭院,踏过一具具倒伏的躯体,朝着角门方向凶猛地扑来。

“走啊——!”老仆猛地迸发出生命中最后一声嘶吼,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彻底不动了。那双怒睁的眼睛,凝固着最后的、刻骨的期望。

沈星遥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撕碎。他牙关紧咬,发出咯咯的声响,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撞开旁边早已松动的一块假山石。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缝隙露了出来,外面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巷道。他没有丝毫犹豫,将身体猛地挤入那片代表着未知生机的黑暗。在彻底没入黑暗的最后一瞬,他左手下意识地按向胸前衣襟内,那里,一块冰冷坚硬的物件隔着湿透的布料,紧紧贴着他的皮肉,仿佛一块沉重的寒冰,又像是一颗绝望跳动的心脏。

半块玉佩。沈家满门鲜血换来的唯一线索。它棱角分明,边缘断裂处锋利如刀,掌心传来的冰冷触感,几乎要将他的灵魂一同冻结。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抽打在沈星遥的脸上、身上,伤口被咸涩的雨水浸泡,带来钻心的刺痛,但这痛楚远不及心中万分之一。他像一头负伤奔逃的孤狼,凭借着对坊巷的熟悉和对黑暗的本能恐惧,在长安城蛛网般复杂幽深的里坊巷道间亡命穿梭。身后,追兵如同跗骨之蛆,沉重的脚步声、兵刃刮擦墙壁的刺耳噪音、短促而冷酷的呼喝命令声,在狭窄曲折的巷子里反复回荡、叠加,形成一张无形的、不断收紧的死亡之网。每一次转角,每一次短暂的喘息,都可能撞上致命的刀锋。

体力在急速流失,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胸腔内灼烧般的疼痛,眼前阵阵发黑。终于,一座荒废已久的破败庙宇在连绵雨幕中显出模糊的轮廓,如同巨兽坍塌的骨架,孤零零地矗立在城墙根下。那是他唯一的希望,也可能是最后的坟墓。沈星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踉跄着扑进那早已朽坏、半塌的山门。

庙内比外面更加黑暗、阴冷。雨水从坍塌的屋顶和墙壁缝隙中不断渗漏进来,滴滴答答,在冰冷的地面上砸出一个个小水坑,发出单调而空洞的回响。浓重的尘土味、木头腐烂的霉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阴森气息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压下来。他背靠着一根还算完好的廊柱滑坐在地,冰冷的触感透过湿透的衣物刺入骨髓。他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寒冷和失血带来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

他摸索着掏出怀里那半块玉佩。黑暗中看不清它的纹路,只有那冰冷的、棱角分明的轮廓硌着他的掌心,不断提醒着他刚刚失去的一切。父母温和的笑容,妹妹清脆的呼唤,老仆最后的嘶吼……一幕幕在眼前疯狂闪回,最终定格在府中庭院里那些横七竖八、浸泡在血水中的熟悉身影。巨大的悲痛和滔天的恨意如同两股狂暴的洪流,在他胸中猛烈地撞击、撕扯,几乎要冲破胸膛。他死死攥紧玉佩,断裂的边缘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才勉强维持住即将溃散的神智。

就在这时,庙外杂沓而沉重的脚步声骤然逼近,如同死神的鼓点,踏碎了雨声!火把跳跃的光亮猛地从破败的门窗缝隙里透射进来,在布满蛛网和灰尘的墙壁上投下巨大、扭曲、狰狞晃动的黑影。

“搜!仔细搜!角门血迹通到这里,那小子跑不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个粗嘎凶狠的声音在雨夜里炸响。

脚步声迅速分散,夹杂着刀鞘碰撞和翻动腐朽杂物的声音,正快速向沈星遥藏身的角落围拢过来。火光越来越近,黑影在墙上疯狂舞动,如同择人而噬的妖魔。

沈星遥的心沉到了谷底,身体瞬间绷紧如弓弦,冰冷的绝望扼住了他的喉咙。他挣扎着想站起来,握紧那柄崩了口的横刀,但失血和疲惫让他的手臂沉重如灌铅。完了……沈家…终究要绝于此地吗?悲愤和不甘像毒蛇噬咬着他的心。

就在火把的光亮即将照到他藏身的角落,几只穿着湿透皮靴的脚已经踏过门槛的瞬间——

一道刺目的、绝非人间凡火的青白色光芒,毫无征兆地在庙宇中央的残破神像前爆裂开来!

那光芒强烈到令人双目刺痛,瞬间吞噬了所有火把的光源,将整个破庙内部映照得一片惨白,纤毫毕现!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强行冻结。扑进来的追兵们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动作瞬间僵硬,脸上凶狠的表情被极致的惊愕和恐惧所取代。他们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只看到那诡异的青光中,似乎有一道模糊的人影一闪而逝。

紧接着,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凭空而生!

轰——!

像是平地卷起了一股无形的飓风,带着冰冷彻骨的寒意和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压迫感,猛烈地横扫而过!那七八名如狼似虎的追兵,如同被巨锤正面轰中的稻草人,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以各种扭曲的姿态,被这股狂暴的力量狠狠掀飞出去!他们的身体狠狠撞在腐朽的门框、墙壁上,发出沉闷而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随即又重重摔落在庙外的泥泞之中,溅起大片浑浊的水花。手中的火把脱手飞出,在泥水里挣扎了几下,迅速熄灭,只留下几缕青烟在雨水中袅袅消散。

破庙内,重归死寂,只剩下愈发凄厉的风雨声和外面泥地里微弱的、痛苦的呻吟。

青光迅速敛去,只余下一点微弱的荧光,勉强勾勒出神像前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那人影仿佛一直就在那里,又仿佛刚刚从虚空中凝聚而出。宽大的灰色道袍在残余的能量余波中微微鼓荡,面容笼罩在深深的阴影里,看不真切,唯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如同古井寒潭,深不见底,平静无波地投向沈星遥藏身的角落。

沈星遥背靠着冰冷的廊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刚才那一幕如同鬼魅降临,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他死死盯着那模糊的道人身影,握刀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身体却因虚弱和极度的震惊而微微颤抖。是敌?是友?还是……索命的无常?

那道人并未上前,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与这破败的庙宇、凄冷的风雨融为一体。一个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雨幕,如同冰冷的玉石投入死水,每一个字都直接敲打在沈星遥的心头:

“沈家遗孤?”

沈星遥喉头滚动,嘴唇干裂,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地盯着对方。

道人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答,继续用那毫无波澜的声音说道:“若想知晓灭门之因,洗刷沉冤,三日后,子时正刻,城西乱葬岗。”话音落下,他宽大的袍袖似乎极轻微地拂动了一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骤然笼罩了沈星遥。那道人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的皮肉骨骼,直抵灵魂深处,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随即,那点微弱的荧光如同风中残烛般无声熄灭。道人灰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墨汁的水滴,在沈星遥眨眼的瞬间,便彻底消失在那片浓稠的黑暗里,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而奇异的气息,以及庙外泥泞中传来的痛苦呻吟,证明着刚才那惊心动魄、非人力所能为的一幕并非幻觉。

冰冷的雨水顺着残破的瓦檐滴落,砸在沈星遥的额头上,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他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廊柱,身体因为脱力而微微颤抖,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里火燎般的疼痛。庙外,被那神秘道人一击重创的追兵还在泥泞中发出断续而痛苦的呻吟,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在凄风冷雨中更添几分阴森。

刚才那匪夷所思的景象——爆裂的青光、凭空掀飞的精锐士兵、那道人鬼魅般出现又消失的身形——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印在沈星遥的脑海,带来巨大的冲击和更深的疑云。这道人是谁?为何救他?那冰冷漠然的“城西乱葬岗”之约,是唯一的生路,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玉佩冰冷的棱角死死硌着掌心,尖锐的痛楚不断刺激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他低下头,在绝对的黑暗中,仅凭触感摩挲着那半块玉佩断裂的边缘。那熟悉的纹路,曾是他家族身份的一部分,如今却成了招致灭顶之灾的诅咒之源。老仆临死前嘶吼的“玉佩…藏好…”仍在耳边回荡。这冰冷的石头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值得用沈家满门的鲜血来掩盖?

追兵的呻吟声渐渐微弱下去,最终彻底被风雨声吞没。沈星遥知道,这里不能再待了。他必须活着,活着才能知道真相,活着才能用仇人的血,祭奠沈家那数十条枉死的冤魂!

一股混杂着刻骨仇恨和绝境求生的力量,支撑着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撕下还算干燥的里衣下摆,咬着牙,草草包扎了身上几处还在渗血的伤口。动作牵扯到伤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冷汗混着雨水涔涔而下。他靠着墙壁喘息片刻,将那半块玉佩再次紧紧贴肉藏好,捡起地上那柄满是豁口和暗红血渍的横刀,踉跄着,一步一滑地没入了庙宇后方更深沉的黑暗之中。

三日后,子时。

长安城西,乱葬岗。

这里仿佛是繁华帝都刻意遗忘的角落。夜色浓稠如化不开的墨汁,几乎要滴落下来。一弯惨淡的下弦月,吝啬地投下几缕昏蒙的光线,非但未能照亮前路,反而将嶙峋的怪石、歪斜的残碑和地面上起伏不平、不知是土包还是浅坟的轮廓,映照得更加扭曲狰狞,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无数鬼怪。不知名的夜枭发出断续凄厉的啼叫,声音在死寂的空地上拖曳出长长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回音。风卷过荒草和裸露的骸骨,发出呜呜咽咽的悲鸣,带来一股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腐败泥土和尸骸特有的腥甜气息,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地钻进人的鼻腔,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沈星遥伏在一块巨大的、半埋入土的断碑阴影里,身体紧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地面,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他身上的粗布衣服沾满了泥污,脸上也刻意涂抹了污泥,只露出一双眼睛,在黑暗中警惕地逡巡着四周每一个可疑的动静。三日来东躲西藏、风餐露宿的疲惫刻在他眼底,但那目光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野兽般的执拗与戒备。

约定的时间快到了。那个神秘的道人…真的会来吗?还是说,这本身就是一个精心布置的杀局?

就在他全神贯注地凝望着前方那片被月光勉强勾勒出的空地时,一股极其细微、却带着致命阴寒的杀意,如同毒蛇吐信,毫无征兆地从他身后左侧的黑暗深处骤然袭来!

不是风声,不是兽行!是刀锋切开空气时那微弱到极致、却又清晰无比的“嘶”声!

沈星遥全身的寒毛瞬间炸起!在灭门之夜的血火中磨砺出的、对死亡的本能直觉救了他。没有半分犹豫,甚至来不及思考,他的身体在意识之前就做出了反应——猛地向右侧全力翻滚!

嗤啦!

冰冷的刀锋几乎是贴着他的左臂外侧皮肤划过,将他本就破烂的衣袖撕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皮肤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他翻滚的动作带起一片湿冷的泥土和枯骨。

袭击者显然没料到目标在如此虚弱状态下还能有如此敏锐的反应和爆发力,一击落空,动作微微一顿。

沈星遥借着翻滚的势头,在身体尚未完全稳住平衡的刹那,右手已闪电般探向腰间!崩了口的横刀带着积郁了三日的血仇和亡命奔逃的戾气,化作一道决绝的寒光,自下而上,反手撩向身后那片涌动着杀意的黑暗!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在死寂的乱葬岗上骤然炸响,火星四溅!

刀锋上传来的巨大反震力让沈星遥本就虚弱的身体猛地一晃,虎口剧痛,几乎握不住刀柄。他借着这股力量顺势向后急退两步,横刀护在身前,终于看清了袭击者。

不是一个人!

是三个!如同从坟墓里爬出的鬼魅!

他们身着紧窄的深灰色夜行衣,脸上覆着只露出眼睛和口鼻的黑色面巾,身形精悍,动作迅捷如豹。三人站位成一个半包围的犄角之势,将他隐隐困住。刚才出手偷袭的那个,手中是一柄狭长微弯、泛着幽蓝光泽的奇形短刃。另外两人,一个手持分水峨眉刺,一个则握着两柄沉重的短柄铁锏。三双露在外面的眼睛,在昏暗的月光下,闪烁着同样冰冷、漠然、毫无人类情感的光芒,如同看着一具待宰的牲畜。

没有喝问,没有交流。短暂的停顿之后,三人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的木偶,瞬间再次启动!分水刺毒蛇吐信般直刺沈星遥咽喉,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弯刃则如影随形,抹向他持刀的手腕;而那对沉重的铁锏,则带着沉闷的风雷之声,以力劈华山之势,当头砸下!三件兵刃,三种致命的杀招,配合得天衣无缝,瞬间封死了他所有闪避的空间!

沈星遥瞳孔骤缩!这些人的身手、配合、还有那纯粹的杀意,远非寻常的衙役或兵丁可比!他咬紧牙关,将体内残存的力量全部压榨出来。横刀在身前划出一道勉力支撑的光弧,先磕开刺向咽喉的分水刺,手腕一沉,险之又险地避开抹向手腕的弯刃,同时身体竭力侧偏,试图卸开那当头砸下的铁锏巨力。

铛!铛!嗤!

火星再次迸射!横刀勉强架住了砸下的铁锏,巨大的力量震得他手臂发麻,胸口血气翻涌,喉头一甜,险些喷出血来。虽然避开了手腕要害,但那诡异的弯刃还是在他小臂外侧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剧痛钻心!

对方的力量、速度和配合远超他的预估!更可怕的是,这三人如同冰冷的杀戮机器,一招接一招,连绵不绝,丝毫不给他喘息之机。沈星遥左支右绌,身上的伤口在剧烈的动作下不断崩裂,鲜血迅速染红了破烂的衣衫。他的脚步越来越踉跄,每一次格挡都感觉手中的刀重了一分,视野也开始模糊,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如同冰冷的潮水,正一寸寸将他淹没。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连仇人的面都没见到,就要葬身于这无名鼠辈之手?巨大的不甘如同毒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就在他勉力荡开分水刺,却被铁锏沉重的力量震得再次踉跄后退,弯刃如同跗骨之蛆般紧随而至,即将刺入他心口的刹那——

“住手!”

一声清越的娇叱,如同玉石相击,突兀地撕裂了乱葬岗上令人窒息的杀伐之气!

紧接着,一道炽亮的白光破空而至!那光芒并非实物,却带着灼人的热浪和刺鼻的硫磺气息,精准无比地射向那柄即将刺入沈星遥胸膛的弯刃!

嗤——!

白光击中弯刃,发出一声奇异的、如同烧红烙铁浸入冷水般的声响。那精钢打造的弯刃竟瞬间变得赤红,仿佛被无形的烈火灼烧!持弯刃的杀手闷哼一声,手腕剧震,再也握不住那滚烫的兵刃,弯刃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掉在泥地上,冒起缕缕青烟!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三名杀手动作齐齐一滞,冰冷的目光瞬间转向白光射来的方向。

沈星遥也借着这千钧一发的喘息之机,猛地向后跃开几步,拄着刀剧烈喘息,惊疑不定地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荒草丛中,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青帷小油车。车辕前挂着一盏小巧精致的琉璃风灯,散发着昏黄温暖的光晕,在这阴森鬼域中显得格格不入。车帘掀开一角,一个窈窕的身影轻盈地跃下车来。

来人是一位少女。她身披一件素雅的月白色斗篷,兜帽滑落,露出一张在昏黄灯光下莹白如玉的脸庞。眉如远山含黛,眸似秋水横波,琼鼻樱唇,五官精致得如同工笔细描。夜风吹拂,几缕青丝掠过她光洁的额角,更添几分清丽脱俗。只是此刻,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却盛满了与这乱葬岗格格不入的惊怒和一种凛然的决断。她手中,正握着一支小巧的、形如笔筒般的黄铜管,管口还残留着一丝灼热的白烟。

在她身后,两个身形健硕、穿着利落短打、腰挎长刀的家丁模样的汉子迅速上前,一左一右护在她身侧,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那三名杀手和沈星遥,手已按在了刀柄上,散发出剽悍的气息。

“光天化日…哦不,深更半夜,三个打一个,还下此毒手,当真好不要脸!”少女的声音清亮,带着世家贵女特有的矜持,却又因愤怒而微微拔高,在这寂静的乱葬岗上显得格外清晰。她手中那支奇特的铜管,稳稳地指向那三名杀手,毫无惧色。

三名灰衣杀手交换了一个冰冷的眼神。弯刃被毁,目标又来了强援,尤其是那少女手中古怪的武器让他们心生忌惮。短暂的对峙后,如同来时一般突兀,三人身形一晃,无声无息地向后疾退,迅速隐没在乱葬岗深处更浓的黑暗里,如同鬼魅融化,只留下几缕若有若无的腥风。

压力骤然消失,沈星遥紧绷的神经一松,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晃了晃,眼前阵阵发黑,拄着刀才勉强没有倒下。他大口喘着粗气,警惕而复杂地看向那突然出现的少女和她的家丁。

少女见杀手退走,紧绷的神色稍缓,这才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几乎成了血人的青年。他身形挺拔,即使狼狈至此,眉宇间那份属于世家子弟的英挺轮廓和此刻因伤痛、疲惫而紧锁的桀骜不屈,依然清晰可辨。尤其是那双眼睛,在昏黄的灯光映照下,燃烧着野火般的悲恸与孤愤,如同受伤的孤狼,让她心头莫名一悸。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他紧握刀柄、指节泛白的右手上。那手背青筋暴起,沾染着暗红的血污和泥泞,却仍死死握着那柄残破的刀。然而,吸引她全部注意力的,却是那紧握的指缝间,不经意露出的一抹温润质地和奇异的纹路一角。

少女的瞳孔,在琉璃风灯柔和的光线下,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缩。那纹路…那质地…她绝不会认错!

她向前走了两步,在离沈星遥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声音依旧带着一丝因方才紧张而残留的微颤,却清晰无比地传入沈星遥耳中:

“你…你手中的玉佩,”她顿了顿,纤纤玉指指向沈星遥紧握刀柄的右手,目光锐利如针,“那半块玉佩…我父亲书房里,一本前朝残破的古书上,刻着另外半块的图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