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是林瑶的“道场”。
当外界的恶意如潮水般一波波涌来时,这个小小的、充满了木料与生漆味道的空间,便成了她唯一的、也是最坚固的庇护所。
沈子轩的“系统性绞杀”如期而至,并且比“匠魂”预想的,还要狠辣、周密。
继供应商被全面切断、市政部门开始轮番上阵进行“合法”骚扰之后,第三板斧也随之落下。林瑶名下所有的合法银行账户,都被以“涉嫌参与非法金融活动”(显然是指“铁笼”的赌金)为由,遭到了单方面冻结。若不是她提前将资金转移,此刻的她,早已身无分文。
“万象核心”这张无形的大网,正在从每一个维度,缓缓收紧,试图将她这个不听话的“异数”,彻底勒死、碾碎。
然而,身处风暴中心的林瑶,却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外界的狂风骤雨,似乎都无法穿透工坊那扇陈旧的木门。她将自己与世隔绝,所有的心神,都投入到了那件全新的、她决心要用来反击整个世界的作品之上。
她将那对由奎爷送来的、不知名巨鸟的翼骨,小心翼翼地平放在了工作台上。
这对翼骨,本身就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它长约两米,舒展开来,带着一种翱翔天际的、优雅的弧度。骨骼的质地,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白玉,轻盈、坚韧,充满了生命的韵律感。
“太美了……”林瑶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翼骨,由衷地赞叹。
【根据骨骼结构与细胞残留信息分析,该生物应为‘风暴海燕’的变异亚种。】“匠魂”的数据库,迅速给出了反馈,【这种生物,天生拥有感知并驾驭微弱气流的能力。其骨骼中,含有微量的、能与生物电产生共鸣的稀有金属。】
【传承者,你得到了一块举世无双的‘璞玉’。】
“那么,就不能辜负它。”林瑶的眼中,燃起了创作的火焰。
她没有立刻动手,而是静坐了整整一个小时。她在与这对翼骨进行“交流”。她在想象,它曾经翱翔在云端之上的姿态;她在感受,风滑过它羽翼时的触感。
然后,她的脑海中,一幅宏大而空灵的画卷,缓缓展开。
【设计方案已在你的脑中成型。】“匠魂”捕捉到了她的思维,【你想创造的,并非一具简单的、可以扇动的翅膀。而是一个……‘光的共鸣腔’?】
“没错。”林瑶点头,“霓音的音乐,是光与声的艺术。她的‘漆魂’手指,解决了‘声’。那么这对翅膀,就要成为她‘光’的延伸。它不应该自己扇动,那太笨拙了。它应该……为音乐,披上一件流光溢彩的羽衣。”
她为这个即将诞生的作品,取了一个名字。
——“羽梦”。
一个如同羽毛般轻盈,却又如梦境般绚烂的名字。
【一个极富想象力的方案。】“匠魂”赞叹道,【要实现它,我们需要三样东西。坚韧的‘骨’,通透的‘肉’,以及流光的‘血’。】
林瑶立刻开始了工作。
第一步,是强化“骨”。她用最细的砂纸,将翼骨的表面,打磨了数千遍,直到它光滑如镜,不带一丝瑕疵。然后,她调制了一种特殊的、完全透明的保护漆。这种漆,是她以宋代失传的“犀甲漆”为基础,改良而成的。它不仅能让骨骼的强度提升三倍以上,还能最大限度地,保留其天然的、玉石般的温润质感。
整个过程,林瑶的动作,充满了敬畏。她像是在擦拭一件稀世的神器,每一个动作,都轻柔而专注。
第二步,是编织“肉”。
林瑶没有使用任何现成的材料。她将一种从深海藻类中提取的、柔韧性极强的生物凝胶,与极细的、几乎看不见的蚕丝,混合在一起。然后,她用一种类似于古代“缂丝”的工艺,以那对翼骨为框架,将这些混合物,一经一纬地,编织成了一张巨大而轻薄的、半透明的翼膜。
这张翼膜,坚韧无比,却又如蝉翼般轻薄通透。它覆盖在翼骨之上,让这对“羽梦”,拥有了完整的形态。
在进行这两步工作的同时,外界的骚扰,从未停止。
“咚咚咚!”
“市政卫生署!接市民举报,你处存在有害微生物超标风险,请开门接受检查!”
“咚咚咚!”
“税务稽查队!系统显示你处存在偷漏税行为,请立刻提交近三年的财务报表!”
林瑶对这些声音,充耳不闻。她的工坊,在安装了独立的生态循环系统和固态核电池后,已经成为了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孤岛”。她不开门,不开窗,不与外界进行任何物理上的接触。那些执法无人机,只能徒劳地在门外盘旋、叫嚣,最终,在电量耗尽后,悻悻离去。
沈子轩的攻击,虽然猛烈,却始终无法穿透这扇薄薄的旧木门。因为门后,是一个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疯狂的艺术家。
第三步,也是最核心的一步——注入“血”。
为“羽梦”,注入流光的血液。
林瑶将奎爷送来的那些、不知名的能量晶石,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
【高纯度‘光子晶体’。】“匠魂”立刻给出了鉴定结果,【每一颗,都蕴含着巨大的光能。其内部的晶格结构,可以通过微弱的电流,被轻易地激发,从而释放出不同波长、不同颜色的光子。】
林瑶要做的,就是将这数万颗比米粒还要细小的光子晶体,如星辰般,均匀地“植入”到那片半透明的翼膜之中。
这是一项无比浩大、也无比枯燥的工程。它考验的,不仅仅是技术,更是一个人的心性。
林瑶进入了一种近乎于“禅定”的状态。
她的手中,只有一根最细的、用鼠须制成的毛笔,和一把特制的、带有微弱静电的竹镊。
她用竹镊,夹起一颗光子晶体。
再用毛笔,蘸取一点由她新调制的、透明的“光导大漆”。
然后,她将晶体,轻轻地,按在翼膜预设好的位置上。
再用那支笔,以晶体为中心,画出一条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纤细的、导电的漆路。
点,线。
星辰,与连接星辰的银河。
她的动作,不知疲倦地重复着。
一千次,一万次,十万次。
她的世界,仿佛缩小到了那片翼膜之上。她像一个创世的神明,在自己创造的宇宙中,亲手,布下满天的星辰。
而那些由“光导大漆”画出的、连接着所有晶体的线路,也并非杂乱无章。林瑶没有按照传统的电路板那样,画出横平竖直的线条。
她画的,是风的轨迹,是水的流向,是云的纹理,是气的脉络。
她将华夏古典美学中,最飘逸、最空灵的意象,融入到了这最精密的电路设计之中。这些线路,在没有被激活时,是完全隐形的。但一旦光芒亮起,它们本身,就将成为一幅壮丽的、流动的、充满了生命韵律的……《山海图》。
时间,在林瑶的指尖,悄然流逝。
一天,两天,三天……
她忘记了饥饿,忘记了睡眠,忘记了窗外那个充满恶意的世界。当最后一颗光子晶体,被植入翼膜时,林瑶感觉自己的精神,几乎要被抽空。但她的眼神,却亮得吓人。
【翼体,完成。】“匠魂”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现在,为它,安装‘灵魂’。】
林瑶从“老鼠”那里订购的、一块专门用于处理“艺术数据流”的、小型的“缪斯”处理器,被她小心翼翼地取出。
这块处理器,将成为“羽梦”的大脑。
它的任务,只有一个——接收,并解析,来自霓音那只“漆魂”义指,所传达出的、所有细微的生物电信号。
它要能读懂,霓音的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以及她指尖在光弦琴上,那力度的、速度的、情感的……所有变化。
然后,将这些纯粹的“情感数据”,转化为指令,命令那数万颗光子晶体,绽放出与之完全同步的、独一无二的……光芒。
这个连接与调试的过程,同样耗费了林瑶巨大的心力。
当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就绪时,已经是第七天的清晨。
距离霓音的音乐会,只剩下不到十二个小时。
林瑶看着眼前这对巨大而沉默的翅膀,它静静地立在那里,半透明的翼膜,在晨光中,反射出一种朦胧的美感。
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激活按钮。
她没有将它连接到任何音乐播放器上,而是将它,连接到了自己那只曾经作为实验品,被她命名为“初心”的、第一只“漆魂”手指上。
她戴上“初心”,闭上了眼睛。
她回想着,第一次听到霓音的音乐时,心中那份被感动的、震撼的情绪。她将这份情绪,通过自己的指尖,转化为一道微弱的生物电信号,传递给了“羽梦”。
下一秒。
奇迹,发生了。
整个工坊,仿佛瞬间,被一片温柔的、流动的、如同星河般璀璨的光芒所笼罩。
那对原本半透明的翅膀,在这一刻,彻底“活”了过来。
数万颗光子晶体,被同时点亮。光芒,并非一成不变,而是如同拥有生命的潮汐,在翼膜上,缓缓地流动、追逐、嬉戏。
光芒的颜色,从最开始的、如同月光般的银白,渐渐地,过渡到如同深海般的静谧之蓝,再转为如同黎明般的、温暖的橙红……
那些由“光导大漆”绘制的、隐形的线路,此刻,也成了光芒流淌的河道。时而如涓涓细流,时而如万马奔腾。那些属于《山海图》的、古老而充满生命力的纹样,在光影的变幻中,若隐若现,仿佛随时都会从翼中,挣脱飞出。
林瑶只是传递出了一道最简单的“感动”的情绪,而“羽梦”,就为她,绽放出了一整个宇宙的、绚烂的梦境。
它成功了。
它比林瑶想象的,还要完美。
“真美啊……”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喃喃自语。
这,就是她的反击。
一件,足以让整个新长安,都为之失声的、真正的“艺术品”。
她小心翼翼地,将“羽梦”折叠收好,放入一个特制的、巨大的运输箱中。她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准备亲自,将这份“奇迹”,送到它的主人手中。
她知道,沈子轩的绞索,已经收得越来越紧。
她也知道,今晚的“天穹剧院”,将会是她的“滑铁卢”,或者,是她的“封神台”。
就在她推开工坊大门,准备踏入这场最终决战的战场时,她的个人终端,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警报声。
那不是来自市政部门的罚单,也不是来自奎爷的问候。
而是一条,被推送至整个新长安所有公民终端上的、最显眼的……头条新闻。
新闻的标题,充满了“万象核心”一贯的、科技而亲民的风格。
【“天穹剧院”与“万象核心”达成战略合作!以尖端科技,助力传统艺术,为霓音小姐音乐会,打造前所未有的‘沉浸式’感官盛宴!】
林瑶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看着新闻配图中,沈子轩正与“天穹剧院”的负责人,亲切握手的画面,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到了天灵盖。
沈子轩……他预判了她的行动。
他不仅仅是在场外对她进行围追堵截。
他更是抢先一步,直接控制了她所选择的、用来反击的……“战场”!
今晚的音乐会,不再是霓音的舞台,也不再是她林瑶的舞台。
它已经变成了,沈子轩为她,精心布置好的……狩猎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