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生财有道

玖宫岭的日子,清苦,但也纯粹。

大部分弟子的生活,就像山间那条千年不变的溪流,遵循着固定的轨迹——修炼,任务,吃饭,睡觉。

日复一日,周而复始。

但人的欲望,并不会因为环境的清苦而消失。

它只是换了一种更隐蔽的方式存在。

比如,对更锋利的武器的渴望;比如,对一本稀有侠岚术秘籍的觊觎;

再比如,一些更细微的,属于年轻人自己的那点小小的虚荣。

辗迟的“洁齿膏”,就是在这种背景下,从一件单纯的“生活改良品”,悄然发酵成了一种人际交往中的“奢侈品”。

事情的起因,源于千钧。

他从没有对外人夸过那青绿色的膏体有多好用。

但一个人的习惯,是藏不住的。

当同寝的其他弟子,不止一次地看到这位向来对自己要求严苛到变态的少爷,在清晨洗漱时,脸上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近似于“享受”的、松弛的表情时——

对比他过去用盐巴刷牙时那副像是要上刑场的苦大仇深——傻子都知道,这里面有猫腻。

于是,开始有那些家境不错的消息灵通的弟子,在路上“偶遇”辗迟时,旁敲侧击地询问:“辗迟师兄,听说你那儿有种能让口气清新的好东西?”

辗迟面对这些询问,总是笑得一脸憨厚,然后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陶罐,大方地送给对方。

但送,也是一门学问。

他从不主动推销,也从不批量分发。

只在你“恰好”碰到他,并且用一种“求知若渴”的态度询问时,他才会“忍痛割爱”地分你一点。

他这种做法,在那些涉世未深的少年眼中,是“大方”、“不拘小节”。

但在辗迟那颗三十岁的、被消费主义毒打过的灵魂看来,这叫“饥饿营销”,也叫“营造稀缺感”。

人性里有一种很贱的根性,那就是,轻易得到的,从不珍惜。

越是难搞到手的东西,才越显得珍贵。

他脑海里甚至已经浮现出了那些铺天盖地的广告语:

“今天,你‘漱玉’了吗?”

“成功侠岚的第一步,从清新的口气开始。”

“送礼就送漱玉青盐膏,高端大气上档次!”

他晃了晃脑袋,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这第一步,他打算去找一个最合适的“合作伙伴”。

玖宫岭的伙房,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

它像一个巨大的、永不停歇的胃,消化着山下运来的海量食材,再将其转化为能维持数百名侠岚生命和体力的能量。

伙房的主管,是个姓赵的胖大叔,大家都叫他“赵胖子”。

他终日与油烟烈火为伴,身上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混合着各种食物味道的气息。

辗迟就是在伙房后院那个堆满了柴火的角落里,堵住了刚准备歇口气的赵胖子。

“赵大叔,”

辗迟笑嘻嘻地凑上去,手里捧着一个比送给其他人大上一圈的、包装更精美的小陶罐,

“最近看您气色不错啊。”

赵胖子对他这个“新生第一”印象很深,嘿嘿一笑:

“托你的福,上次那‘洁齿膏’确实好用,现在早上起来,嘴里都觉得清爽。”

“那都是小玩意儿,”

辗迟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

“大叔,你想不想搞点外快?”

赵胖子愣了一下,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你小子,胡说八道什么呢?玖宫岭有玖宫岭的规矩,我可不想因为这点事被赶下山。”

“瞧您说的,”

辗迟依旧是那副人畜无害的笑脸,

“我这可是正经生意,不仅不坏规矩,还能让大叔您在玖宫岭的日子,过得更舒坦。”

他在赵胖子半信半疑的注视下,将制作“洁齿膏”的完整流程,当场演示了一遍。

当然,他很巧妙地,隐去了其中一味关键的、能让膏体长时间保持湿润和清香的特殊草药的预处理手法,也模糊了各种材料的最佳配比。

他像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展示着自己的独门绝技。

“大叔你看,这玩意儿做起来不难吧?就是有点费时费力。”

“我呢,是个修炼的,实在没那么多功夫捣鼓这个。”

他看着赵胖子,抛出了自己的合作方案,

“所以我想跟您合作。我出技术,您出人手和地方。”

“这伙房里,想巴结您的杂役小工多的是吧?让他们干这活儿,您一句话的事。做出来的东西,咱俩分。”

“我拿三成,剩下的七成,全归您。”

赵胖子心动了。

玖宫岭伙夫的差事虽然安稳,但也没什么油水。

这送上门的买卖,听起来确实诱人。

但他还是有顾虑:“这能卖给谁去啊?弟子们修炼都来不及,谁有闲钱买这个?”

“哎,大叔,您这就想岔了。”

辗迟开始了他的“商业培训”,

“咱们这东西,不能叫‘洁齿膏’了,俗!得给它起个好听的名字,叫——漱玉青盐膏!”

“漱玉,青盐膏?”

赵胖子咂摸了一下这个名字,觉得确实比“洁齿膏”听起来贵气多了。

“你想啊,大叔,”

辗迟循循善诱,像个拿着糖果引诱孩子的魔鬼,

“玖宫岭里,什么人最多?两种。一种是像千钧那样,出身大家族,最好面子、最讲究的公子哥。另一种,是像辰月、碧婷她们这样,爱俏、爱美的女弟子。”

“咱们这‘漱玉青盐膏’,对他们来说,那就不是简单的日用品,那是身份的象征!是品味的体现!”

他顿了顿,抛出了更具诱惑力的筹码:

“而且,您想啊。您这伙房,是不是整个玖宫岭消息最灵通的地方?谁的口味变了,谁最近心情不好吃不下饭,哪位管事大人好哪一口,您是不是都一清二楚?”

“这些是啥?这些是‘信息’啊!您去给一位管事送饭,他最多对您点点头。但您要是随饭附赠一小罐这市面上独一无二的‘漱玉青盐膏’,再不经意地说一句‘大人您最近操劳,小的特意给您备了点清心去火的小玩意儿’……”

“那感觉,能一样吗?这叫‘人情世故’!”

赵胖子的呼吸,开始变得有些粗重。

他那双因为常年被油烟熏染而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了名为“欲望”的光。

他干了一辈子伙夫,迎来送往,最明白“人情”这两个字的分量。

辗迟这番话,算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他看着眼前这个笑容灿烂的红发少年,第一次感觉到,这个孩子的身体里,似乎住着一个活了几十年的老狐狸。

“干了!”赵胖子一拍大腿,下定了决心,“就按你说的办!”

于是,一场在玖宫岭的权力体系中微不足道、却又注定会掀起波澜的“商业合作”,就在这个堆满柴火和油腻的伙房后院里,悄然达成了。

几天后,当辗迟像往常一样在演武场角落里“冥想”时,赵胖子提着一个食盒,颠颠地跑了过来。

他现在看辗迟的眼神,已经不再是看一个普通的弟子,而是像在看一尊活财神。

“辗迟大人,”

这是赵胖子最近对辗迟的专属称呼,他觉得只有这个词才能配得上辗迟的“智慧”,

“您的饭。”

他将食盒递过去,然后凑到辗迟耳边,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

“对了,辗迟大人。我听今天早上山下送菜来的那个杂役说,最近兑殿那边,气氛好像有点不对劲。”

“山鬼谣镇殿使,已经好几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了,每天都要好几坛子烈酒。而且他那边领的食材用量,也突然少了很多,好像有什么人离开了一样。”

辗迟接过食盒的手,在空中,不易察觉地停顿了一下。

他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懒洋洋的笑容,但他的心里,却掀起了波澜。

山鬼谣!

这个情报,比他记忆中“原著”里的时间线,似乎要提前了几天。

是蝴蝶效应吗?还是自己忽略了什么细节?

他知道,那场将会震动整个玖宫岭、也让无数人三观尽碎的“叛逃”大戏,快要拉开帷幕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因为一点点蝇头小利,就彻底倒向自己、并开始主动提供“增值服务”的胖伙夫,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知道,他得到的,远不止是几吊以后可能会很有用的铜钱。

他在玖宫岭这张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流汹涌的巨大棋盘上,

终于,落下了第一颗虽然微不足道,但却能听到回响的自己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