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你全家都虚假

“颜颜……你……你先跟我去书房。”

夏振国那沙哑的、带着浓重疲惫和一丝近乎哀求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铁片刮过耳膜,沉沉地砸在书房死寂的空气里。厚重的红木房门隔绝了外面沈清白压抑的啜泣和夏安安尖利的哭诉,将这间象征着夏家权力中心的书房,变成一个巨大而冰冷的囚笼。

夏沫颜站在巨大的红木书桌前,没有坐。她甚至没有去看书桌后那个一夜之间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神的男人。她的目光落在书桌一角,那里放着一个紫檀木的相框,相框里,是母亲温柔浅笑的黑白照片。

照片边缘已经有些泛黄,像被时光遗忘的角落。阳光透过厚重的丝绒窗帘缝隙,吝啬地洒下一线微光,恰好落在母亲含笑的唇角。

十年了。这张照片,一直被锁在抽屉的最深处,如同一个被刻意掩埋的禁忌。

夏沫颜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紧缩,带来一阵尖锐的窒息般的疼痛。喉头涌上浓重的腥甜,又被她死死咽下。

指关节因为用力攥紧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软肉,带来清晰的痛感,才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冰冷和平静。

夏振国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那个相框。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灰败的脸上瞬间掠过更深的痛苦和难堪。他几乎是有些慌乱地伸出手,将那相框猛地扣倒在桌面上!

“啪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刺耳。

像是最后的审判锤落下。

夏沫颜的目光终于从倒扣的相框上移开,缓缓抬起,落在夏振国的脸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像结了冰的深潭,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的狼狈、懦弱和……那极力想要掩饰却根本掩饰不住的、对她存在的厌烦。

那眼神,比最锋利的刀还要伤人。

夏振国被这目光刺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他搓了搓手,那双手因为常年养尊处优而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他拉开书桌最下面的一个抽屉,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沉重和……施舍般的意味。

抽屉里,放着一个深蓝色的硬质文件夹。

夏振国将它拿了出来,放在宽大的红木书桌上,推到夏沫颜面前。文件夹在光滑的桌面上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颜颜,”他开口,声音干涩,带着一种公式化的疲惫和一丝自以为是的宽宏,“昨晚的事……闹得太难看了。对你,对安安,对夏家,影响都非常不好。”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试图找到一种既显得自己公正、又能安抚(或者说打发)眼前这个麻烦女儿的说辞。

“我知道,这十年……你心里有怨气。”

他叹了口气,那叹息沉重得仿佛背负了千钧重担。

“你沈阿姨和安安……可能有时候说话做事,是欠考虑了。”

他用了一个极其轻描淡写的词——“欠考虑”,来形容那十年如一日、刻骨铭心的冷眼、苛待和昨晚那场意图将她彻底毁掉的恶毒构陷。

“但无论如何,我们是一家人。”夏振国抬起头,努力想在那张疲惫的脸上挤出一点父亲的威严和温情,可惜那眼神里的闪烁和疏离出卖了他,“打断骨头连着筋。”

他指了指桌上那个深蓝色的文件夹。

“这里是市中心‘云顶公馆’一套精装大平层的产权证。”他的语气带上了一点施舍的意味,仿佛在打发一个纠缠不休的乞丐,“三百平,地段、户型、装修都是顶级的。市场价……至少三千万。”

他观察着夏沫颜的反应,试图从那张冰冷的脸上找到一丝松动或贪婪。可惜,什么都没有。夏沫颜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文件夹,眼神平静得可怕,像是在看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东西。

夏振国心里莫名地烦躁起来,语气也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不耐烦:

“拿着它,搬出去住吧。换个环境,也……清净清净。”他刻意加重了“清净”两个字,暗示着什么不言而喻。

“过去的事,”他挥了挥手,动作带着一种想要彻底切割的急切,“就让它过去吧。安安那边,我会去说。裴总那里……你也别再纠缠了。安安和裴总的婚事,是两家早就定好的,不是你能插手的。”

他顿了顿,仿佛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真皮老板椅里,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疲惫和如释重负的神情。

他看着夏沫颜,用一种近乎哄劝、实则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说道:

“拿了房子,以后……安分守己地过日子。别再做那些……丢人现眼的事了。”

“丢人现眼的事。”

这五个字,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捅进了夏沫颜心脏最深处、那个早已被十年屈辱和冰冷浸泡得麻木的地方。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

书房里只剩下夏振国那带着施舍意味的、自以为是的喘息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夏安安那仿佛永无止境的、委屈又愤怒的哭诉。

夏沫颜的目光,缓缓地从那个深蓝色的、象征着“补偿”和“打发”的文件夹上移开。她的动作很慢,慢得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重。

最终,她的视线定格在夏振国的脸上。

那眼神,不再是冰冷的深潭。

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十年积压的委屈、隐忍、不甘、愤怒、对父爱那点微末又绝望的渴求……所有的一切,在“丢人现眼”这四个字如同终极审判般落下的瞬间,轰然崩塌!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近乎荒谬的清醒,一种被彻底抛弃、被彻底踩入尘埃后的……死寂。还有一丝,被那死寂包裹着的、破土而出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疯狂。

夏振国被她这眼神看得心头发毛。那里面没有了愤怒,没有了恨,甚至没有了悲伤,只剩下一种空茫的、仿佛看透了一切、又仿佛对一切都彻底无所谓的……死气。这种眼神,比刚才的冰冷更让他感到恐惧和不安。

“爸。”夏沫颜开口了。

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飘落,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却让夏振国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起来。那平静之下,是汹涌的、足以吞噬一切的岩浆。

“十年了。”她看着夏振国,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如同冰珠砸落玉盘,“我妈死了不到三个月,你就牵了沈清白的手。”

夏振国脸色骤然煞白,嘴唇哆嗦着想要辩解:“颜颜!那都是过去……”

“十年了。”夏沫颜打断他,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灯,直直刺入他闪烁的眼底。

“沈清白和夏安安,她们是怎么对我的?冷饭馊菜是常态,佣人都能给我脸色看。夏安安撕烂我的作业本,污蔑我偷她的首饰,在学校散布谣言说我勾引老师……这些,在你眼里,是不是都只是‘欠考虑’?”

夏振国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在宽大的椅子里不安地挪动:“我……我不知道她们……”

“你不知道?”夏沫颜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弧度,那笑容冰冷、讥诮,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残忍。

“还是你知道了,也只会说一句‘家和万事兴’,让我忍忍?就像昨晚,你明明听到了录音里夏安安那恶毒的计划,你明明知道她想毁了我!可你做了什么?”

她的声音微微拔高了一度,那平静的假面下,裂开一道汹涌的缝隙,露出里面滔天的恨意和悲凉。

“你只是站在那里!像个懦夫一样站在那里!看着她像个疯子一样辱骂我!看着沈清白那个毒妇火上浇油!看着那些人用手机拍下我最狼狈的样子!你做了什么?!我的好父亲?!你除了叹气,除了让我‘算了’,你还会做什么?!”

夏振国被她质问得哑口无言,脸色由白转青,最后涨成一种难堪的猪肝色,手指死死抠着真皮椅子的扶手。

夏沫颜的目光扫过书桌上那个倒扣的相框,眼底最后一丝微弱的光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黑暗。

“现在,”她的视线重新落回那个深蓝色的文件夹上,语气平静得可怕,像是在谈论一件垃圾。

“你告诉我,我昨晚做的事,是‘丢人现眼’?”

她伸出那只微微颤抖、却异常坚定的手,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没有去翻开文件夹看里面的房产证,而是直接抓住了那坚硬的塑料外壳。

在夏振国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

夏沫颜猛地抓起那个文件夹!

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决绝地摔在了夏振国面前那张象征着夏家权力和威严的巨大红木书桌上!

“砰——!!!”

一声巨响!

文件夹坚硬的棱角撞击在厚重的桌面上,发出沉闷而巨大的声响!文件夹瞬间变形,里面雪白的纸张被巨大的冲击力震得飞散出来,其中一张印着“云顶公馆”效果图和产权信息的扉页,飘飘悠悠,正好盖在了夏振国那张惊愕又难堪的脸上!

“你的脏钱,”夏沫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凄厉和玉石俱焚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像淬了血的刀子,狠狠扎向那个被她称为父亲的男人,“和你这令人作呕的‘施舍’……”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悲怆而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晃了一下,却死死撑住。

她死死盯着夏振国脸上那张飘落的、印着“云顶公馆”的扉页,看着他脸上那混杂着震惊、难堪、愤怒和被冒犯的复杂表情,眼底最后一丝名为“亲情”的纽带,被彻底斩断!

“……我夏沫颜,不、稀、罕!”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猛地转身!

黑色的长发因为剧烈的动作在空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她没有再看夏振国一眼,没有再看这间充满了虚伪、冰冷和屈辱的书房一眼。

她挺直了那根几乎要被压垮的脊梁,像一把出鞘染血的利剑,带着满身的伤痕和滔天的恨意,大步冲向那扇紧闭的、沉重的书房门!

手握住冰冷的黄铜门把手,用力一拉!

“砰!”

书房门被她用尽全身力气甩上!巨大的声响震得整层楼仿佛都在颤抖!也彻底震碎了身后那个男人脸上最后一丝虚伪的、名为“父亲”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