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落无声》
暮春的樱花簌簌飘落,林深扶着医院冰凉的金属栏杆,望着玻璃窗外飘飞的花瓣。消毒水的气味混着花香钻进鼻腔,刺痛得他眼眶发酸。长廊尽头的电子钟跳动着红色数字,凌晨三点十七分,和十七年前那个雨夜的时刻出奇相似。他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口袋里那枚樱花书签,边角早已被岁月磨得毛糙,却依然能辨认出苏晚当年用彩笔涂画的歪扭小花。
记忆如潮水般漫过心头,将他拽回十七岁那年。
那时的小城还没有林立的写字楼,街道两旁种满樱花树。每当四月来临,粉色云霞便铺满整个天空。林深总在放学时故意放慢脚步,只为能和苏晚并肩走过这条樱花路。她乌黑的长发垂在胸前,粉白的花瓣落在发梢,像栖着一只只沉睡的蝶。
“深哥,你说樱花有没有灵魂?“苏晚突然停住脚步,仰头望着枝头摇曳的花朵。夕阳为她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小的阴影。
林深的心跳漏了一拍,耳尖微微发烫。他故作镇定地踢开脚边的石子:“小丫头片子,净想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苏晚却认真地踮起脚尖,将一片完整的樱花别在林深胸前的口袋。她的指尖带着春日的温度,目光澄澈如溪:“我觉得有。每一片樱花都承载着一个愿望,当它飘落的时候,愿望就会实现。“
林深望着少女发梢晃动的樱花,喉咙发紧。那些藏在心底的话翻涌上来,却最终化作一声叹息。他多希望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停留在樱花纷飞的放学路上,停留在苏晚仰起的笑脸上。
命运的齿轮在暗处早已悄然转动。
窗外的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林深窝在书桌前解着数学题,台灯昏黄的光晕里,草稿纸已经被涂得密密麻麻。突然,手机在木质桌面上震动起来,屏幕亮起苏晚的名字时,他指尖下意识地顿住,钢笔尖在纸上洇开一个墨团。
“喂?小晚?“他话音未落,听筒里便传来震耳欲聋的雨声,混着压抑的呜咽声。林深猛地坐直身体,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深哥,我爸妈出车祸了......“苏晚的声音破碎得像被雨水打落的花瓣,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他心上。
手中的手机差点滑落,林深感觉血液瞬间冲上头顶。他扯过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撞开房门时膝盖重重磕在桌角,火辣辣的疼意却比不上胸腔里翻涌的恐惧。楼道里的声控灯忽明忽暗,他三步并作两步往下冲,运动鞋在潮湿的台阶上打滑,险些摔倒。
冲到单元楼门口,冰冷的雨幕瞬间将他吞没。林深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朝着医院的方向狂奔。积水溅湿了裤脚,狂风裹挟着雨点打在脸上生疼,他却丝毫感觉不到。脑海里不断闪过苏晚惊恐的模样,耳边回响着她哽咽的求救声,每跑一步,心脏都像是要冲破胸腔。
街边的路灯在雨雾中晕染成模糊的光斑,林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喉咙里泛起铁锈味。终于拦到一辆出租车时,他的校服已经被雨水浸透,头发紧贴在额头上。“师傅,去市医院!越快越好!“他抓着前排座椅,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要掐进皮革里。
车窗外的雨幕飞速后退,林深不停地看手机,时间每流逝一秒,焦虑就加重一分。他想给苏晚回电话,却又怕占线耽误她;想安慰她,可隔着听筒又能做什么?掌心的汗水混着雨水往下淌,手机在手里滑腻得几乎握不住。
当出租车终于停在医院门口,林深几乎是摔下车的。他跌跌撞撞地冲进急诊大厅,雨水在地面拖出长长的水痕。“请问车祸伤员在哪?“他抓住一个护士的胳膊,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陌生。护士被他急切的模样吓了一跳,匆匆指了指走廊尽头。
林深朝着那个方向狂奔,消毒水的气味混着雨水的腥气扑面而来。远远看见蜷缩在急救室门口的苏晚时,他的脚步猛地顿住。她浑身湿透,校服滴滴答答往下淌水,整个人像被暴风雨摧残的花朵般脆弱她的眼神空洞,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气。林深的眼眶瞬间发烫,所有的焦急在这一刻化作满心的疼惜,可当他想上前抱住她时,却被她突然爆发的哭声震在原地——那是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在黑暗中无助地哀鸣。
手术室外的时钟滴答作响,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当医生宣布抢救无效时,苏晚突然安静下来,像是坠入了更深的黑暗。林深看着她单薄的背影,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
一周后,机场人潮涌动,金属安检门的蓝光不停闪烁。苏晚穿着不合身的黑色外套,那是舅舅从行李箱里翻出的旧衣,宽大的肩膀让她显得愈发单薄。她攥着登机牌的手指发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麻痹内心翻涌的悲伤。
林深站在离她半步之遥的地方,两人之间仿佛隔着无形的屏障。苏晚抬起头,眼眶通红,泪水在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深哥,等我回来。”她的声音沙哑,带着未愈的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林深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樱花梗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他只是死死盯着苏晚,想要把此刻的她刻进心里——苍白的脸颊,凌乱的发丝,还有那眼中闪烁的泪光。
苏晚突然将一个信封塞进林深手中,转身就往安检口跑去。她害怕再多停留一秒,就会溃不成军。黑色外套的衣角在风中翻飞,像一只折断翅膀的蝴蝶。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林深看到一片樱花不知从何处飘落,轻轻沾在她的发梢。那粉白的花瓣,和当年放学路上那个扎着马尾、笑容灿烂的少女重叠。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十七岁的樱花雨与此刻的离别交织,刺痛着他的双眼。
苏晚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中,林深低头看着手中的信封,指腹摩挲着微微凸起的边缘。他知道,这薄薄的信封里,装着的不仅是一张樱花书签,更是一个沉甸甸的承诺。
机场广播开始催促登机,林深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凭人潮从身边涌过。他望着安检口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到那抹黑色的身影,直到发梢的那片樱花被风带走,飘向未知的远方。
此刻机场广播声、脚步声、行李箱的滚轮声交织在一起,唯有他的世界一片寂静。那片沾在苏晚发梢的樱花,成了他记忆中最深刻的画面,也成了漫长等待的开始。
信封里的樱花书签承载着承诺,而林深的等待,从此成为了每年春天的仪式。他留在小城,看着樱花谢了又开,看着当年刻着两人名字的樱花树渐渐粗壮。每年花期,他都会在树下坐上一整天,看花瓣落在长椅上,恍惚间总觉得下一秒就能看见苏晚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发梢沾着樱花,笑着喊他“深哥“。
十年光阴转瞬即逝,林深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这种等待。直到那天,公司新品发布会的邀请函上,他看到了“苏晚“这个名字。